林子里的聲響徹底消失了。
死一樣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火堆燃燒的噼啪聲變得格外清晰。
蘇老夫人靠著窩棚的柱子,整個人都軟了下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口氣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蘇子昂丟下手里的木矛,跑到蘇鳳嬈面前,臉上是混雜著興奮和后怕的紅暈。
“姐姐!我抓到了!我的陷阱抓到了一個活人!”
他仰著臉,等待著夸獎。
蘇鳳嬈沒有看他,她徑直走到那個被倒吊的流民下方,看了一眼地面上繩索勒緊的痕跡。
林阿九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火堆旁,正用一塊布,仔細擦拭著短刀。刀上沒有血。
“我們贏了,他們跑了。”蘇老夫人扶著柱子站起來,聲音里還有些虛浮。
蘇鳳嬈轉過身,看向蘇子昂。
“他叫了。”
她的腔調很平,不帶任何情緒。
蘇子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
“我說,你的獵物,在被抓住的時候叫出聲了。”蘇鳳嬈重復道,“聲音很大,把他的同伴都驚動了。”
蘇子昂的臉瞬間漲紅,他梗著脖子反駁。
“可,可他還是被我抓住了!他們也跑了!這不就是贏了嗎?”
“贏?”蘇鳳嬈走到他面前,“你的繩結打得太松,角度偏了三寸。如果他不是踩在最邊緣,而是踩在正中間,這條繩子會直接崩斷。他能喊出第一聲,就能喊出第二聲。這不是戰利品,這是一個會走路的警報器,告訴所有人我們在這里。”
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砸下來,蘇子昂的頭越來越低。
那種剛剛升起的,因為自己保護了家人而產生的巨大成就感,碎得一干二凈。
蘇鳳嬈不再理他,又看向林阿九。
“你的刀很快。”
林阿九擦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但是不夠狠。”蘇鳳嬈繼續說,“對付那種帶頭沖鋒的,震懾要一次到位。可以不殺人,但要廢掉他。一刀下去,手筋或者腳筋,必須斷一個。只劃破皮肉,讓他流點血,他只會覺得疼,會憤怒,但不會絕望。真正的恐懼,是讓他親眼看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永遠失去了作用。”
林阿九沉默了片刻,然后點頭。
“下次,會。”
營地里的氣氛重新變得凝重。
蘇老夫人看著自己這個孫女,張了張嘴,想說孩子還小,不必這么苛責,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說的都對。
在這吃人的地方,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蘇子昂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眼圈紅了,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他第一次感覺到,保護家人這四個字,不是抓住一個敵人就夠了。
“那……那個人怎么辦?”蘇老夫人指了指還在半空中晃蕩的流民。
那個流民已經嚇得不敢掙扎,只是用哀求的表情看著蘇鳳嬈。
蘇鳳嬈走到他面前。
“你們有多少人?”
“就……就我們五個……真的,大姐,我們就五個……”流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這附近還有別的流民嗎?”
“有……往南邊三十里,有個山谷,那里聚集了大概百十號人,頭兒叫王麻子。”
“他們搶東西嗎?”
“搶……什么都搶……我們就是不敢去那邊,才在這片林子里轉悠……”
蘇鳳嬈點點頭。
她抽出腰間的匕首。
那個流民嚇得閉上了眼睛,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蘇鳳嬈沒有理他,只是揮刀割斷了另一端的繩子。
“砰”的一聲,流民重重摔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蘇鳳嬈沒有管他,她轉身對蘇子昂說。
“去,把火堆旁那塊風干的兔肉拿來。”
蘇子昂愣了一下,但還是聽話地跑了過去,拿來了那塊不大的兔肉。
蘇鳳嬈把兔肉丟在那個流民面前。
“拿著。”
流民不解地看著她。
“回去告訴你的同伴,還有南邊那個王麻子。”蘇鳳嬈指了指自己那張在火光下凹凸不平的臉,“告訴他們,這片黑風林現在有主人了。一個毀了容,會用毒,還喜歡用活人做陷阱的瘋女人。”
她停頓了一下。
“再敢踏進這片林子一步,就不是倒吊一晚上那么簡單了。我會讓你們的骨頭,都變成我新窩棚的柱子。”
那個流民撿起地上的兔肉,連滾帶爬地沖進了黑暗里,一秒鐘都不敢多待。
“姐姐,你為什么放他走?還給他肉?”蘇子昂不明白。
“一個活著的懦夫,比一具尸體有用。”蘇鳳嬈平靜地回答,“他會把恐懼帶回去,添油加醋地告訴每一個人。恐懼會傳染,比任何疾病都快。從今晚起,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流民敢靠近這里。”
她看向林阿九和蘇子昂。
“但我們不能只靠嚇唬。”
“天亮之后,我們把營地周圍的防御重新做一遍。”蘇鳳嬈指著東面的方向,“陷阱的數量加倍。不止是套索,還有挖坑,放竹刺。我不要能殺人的,我要能制造動靜的。”
她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著。
“在樹上掛一些石頭和竹筒,風一吹就會互相碰撞,發出怪聲。在地上挖淺坑,鋪上干樹葉,人一踩就會發出巨大的聲響。我們要讓這片林子,在別人聽來,處處都是機關,到處都藏著人。”
這是一種心理戰術。
要制造出一種假象,讓他們覺得這個營地里住著的不是幾個人,而是一群人,一群手段詭異又不好惹的人。
蘇子昂聽得入了神,之前的委屈和不甘慢慢被一種新的東西取代。
“我……我跟你學。”他看著林阿九,小聲說。
林阿九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把擦干凈的短刀收回了鞘里。
夜深了。
蘇老夫人和蘇子墨已經在窩棚里睡著。
蘇子昂也靠著柱子睡了過去,手里還抱著那根削尖的木矛。
蘇鳳嬈守著上半夜。
她坐在火堆旁,確認周圍再無異動后,心念一動,整個人進入了靈泉空間。
空間里依舊溫暖如春,藥田里的草藥散發著勃勃生機。
她走到角落,那里放著她之前調配的各種藥粉。
當她拿起那個裝有熒光粉末的皮袋時,一種異樣的感覺傳來。
這袋粉末,就是她之前灑在營地周圍,用來標記敵人位置的。
她倒出一點在手心。
粉末在空間柔和的光線下,散發出的熒光比之前要明亮許多。而且,那熒光不再是死物,而是在微微地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