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池歡端著兩個一模一樣的餐盤走了回來,輕輕地放在他對面。
裴渡的目光掃過餐盤。
米飯,炒青菜,西紅柿炒蛋,還有一份紅燒牛肉。
色澤誘人的牛肉塊上,被撒上了一層翠綠的、切得細碎的香菜,分量還不少。
裴渡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池醫生,我不吃香菜。”
他說,語氣平靜,卻是不容置喙的陳述。
池歡正準備坐下,聽到這話,動作一頓,“是嗎?可你剛才不是說不挑食?”
“不挑食,和不吃香菜,是兩回事。”裴渡一本正經地糾正她。
他眼神透著無辜。
池歡不敢跟他對視,一秒敗下陣來。
她暗自吸了口氣,拿起筷子將他餐盤里的香菜挑到自己的碗里。
垂下的眼簾,遮住了她眸中一閃而過的得意。
她怎么會不記得裴渡不吃香菜呢?
她就是故意的。
想用對他一無所知的池歡,以此來抵消他心中可能存在的懷疑。
就在池歡為自己這個完美的反擊而感到一絲竊喜時,對面的人卻勾了勾唇角,笑意意味深長。
他將她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動盡收眼底,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池醫生,”他問,“你昨晚沒睡好嗎?眼睛都腫了。”
“咳……咳咳!”
池歡剛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里,還沒來得及咀嚼,就被他這句話結結實實地嗆到了。
裴渡遞過來一杯溫水,池歡接過來猛灌了幾口,才終于將那口作祟的牛肉咽了下去。
她咳得臉頰緋紅,眼角甚至泛起了生理性的淚花,看起來狼狽又帶了點旁人難得一見的脆弱。
“沒事吧?”裴渡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別樣的表情。
池歡避開他探究的視線,用紙巾擦了擦嘴,“沒事,謝謝。我只是昨晚看資料看得太晚了。”
吃完飯后。
池歡以為可以就此分道揚鑣。
裴渡放下了筷子,臉上的戲謔意味瞬間收斂得一干二凈,變成商人獨有的銳利冷靜。
“我看了你們醫院的資料,也聽了你的介紹。”他開口,聲音平穩而有壓迫感,“從表面看,設備還算先進,門診量和住院率都很高,說明在市民中有不錯的口碑。”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但問題也同樣明顯。你們的收費標準太過親民,公益性質太強,導致醫院長期處于入不敷出的虧損狀態。自然也就沒辦法給醫護人員提供有競爭力的薪酬待遇。我猜,所以,你們核心科室的人員流失情況,應該很嚴重,對不對?”
池歡心頭一震,有些訝異地抬起頭。
她介紹的時候,他明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沒想到卻將所有關鍵信息都記了下來,并且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分析得如此透徹。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才是正常的他。
從高中時代起,這個男人就永遠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聰明犀利,看問題總是一針見血。
歲月似乎只是增加了他的城府和壓迫感,卻沒有磨掉他半分的鋒芒。
池歡壓下心底翻涌的復雜思緒,點點頭承認:“裴總說得對,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你還有什么想了解的嗎?”
裴渡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片刻后,他開口道:“我記得資料上提過,你們醫院在A城西郊還有一塊地,早期是建來給一些特殊病人長期療養用的?”
“是有一塊。”
“那帶我去那邊看看。”
“可是……”池歡立刻找理由拒絕,“那邊離市區很遠,開車來回至少要三個小時,今天時間已經不早了,要不明天我再……”
“我沒有那么多時間一直耗在A市。”裴渡干脆地打斷了她的話,“投資與否,我需要盡快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他看著她戒備的眼神,嘴角忽然勾起意有所指的壞笑:“況且,就算今晚回不來,池醫生一個已婚人士,難道還怕我對你做什么不成?”
池歡攥緊了藏在桌下的手,面上卻強裝鎮定,“可我下午還有一個重要的科室會診。”
“呵。”裴渡發出一聲輕笑,笑容懶洋洋的,卻帶著十拿九穩的掌控力,“在你還在手術室的時候,我已經跟你們院長打過招呼了。”
“你接下來的所有時間,都歸我統一安排。至于你的班和你的會診,你的同事會幫你處理好。”
池歡氣的牙癢癢,心底的火氣蹭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她有些不悅的冷聲問:“既然裴總都已經安排好了,那我的意見和態度,還重要嗎?”
“當然。”裴渡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明面上的流程還是要走的,這代表了我個人對池醫生的尊重。”
池歡被他這番話噎得死死的,扯了扯嘴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回去辦公室拿包。
裴渡說他在醫院大門口等她。
池歡快走到門口時,卻被突然出現的杜莎攔住了去路。
杜莎譏諷開口:“怎么,池歡,你老公在家滿足不了你嗎?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上趕著勾搭裴渡?”
杜莎顯然是將剛剛在辦公室被裴渡甩臉子的氣,盡數撒在了池歡的身上。
池歡懶得與她廢話,冷著臉后退了兩步。
“這是院長的親自安排。不如,我現在就打個電話給院長,說你覺得這個安排非常不好,強烈建議由你來替換我,怎么樣?”
杜莎就是再橫,也不敢真的去跟院長叫板。
她惡狠狠地跺了跺腳,撂下一句“你別得意得太早!”
池歡面色不豫地走出醫院大門,上了裴渡的車。
裴渡剛剛已經透過車窗,看到了她和杜莎的全部互動。
他發動車子,狀似隨意地問道:“剛才攔著你的那個女醫生,對你意見很大?眼神像是要把你生吞活剝了似的。”
“或許是最近加班太多,肝火旺盛。”池歡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擺明了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車子一路向西。
池歡困意席卷而來。
她掙扎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抵抗,索性歪倒在舒適的座椅上補覺。
裴渡放緩了車速。
他開著車,目光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身旁沉睡的女人。
人在睡著的時候,是防備心最低的時候。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最真實的小習慣,也會在不經意間顯現出來。
池歡在睡夢中,下意識地將身體蜷縮起來,腦袋微微歪向一邊,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蜷著……
每一個小動作,都和八年前那個一上車就犯困的秦淼,
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