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紅袖前后活了三輩子，第一次受這么重的傷。她不敢有任何動作，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因為稍稍用力，就會引起更加劇烈的疼痛。

原以為不論對方使什么計策，她只需要隨機應變見招拆招即可，卻忽略了極為重要的一點：這里不是云都，沒有偽君子，只有真小人。她低估了這些人的匪氣，他們想要什么，不會有耐心坐下來跟她談，只會用最粗魯最原始的方法伸手搶。

這一頓殺威棒，就是對她的錯誤認知和自大心理最有力的敲打。

墨紅袖不知道自己何時暈了過去，只感覺面部猛地一涼，清醒之后便看見自己前方多了把圈椅，上頭坐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墨姑娘醒了？”

油燈發散出來的昏暗光線下，墨紅袖的視野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黃掌柜。”

“姑娘受苦了。”黃萬兩背靠圈椅，雙手擱在兩側，居高臨下地瞧著趴在地上的墨紅袖，像在看一只無力反擊的小狐貍。任你一顆心開七八個竅，不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黃掌柜，怎么會在這兒？”墨紅袖明知故問。

“我來給姑娘說一說案子的進展情況。”黃萬兩裝模作樣道，“姑娘送來的軟白玉吃死了人，苦主一紙訴狀告上衙門，要求賠償五千兩白銀才肯罷休。否則，就要姑娘你給死者償命。”

“五千兩白銀……”墨紅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被水浸透的衣領貼在肌膚上，滲出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打哆嗦，“黃掌柜，高看我了。”

“墨姑娘莫要這么說，這不是在下提出來的，是原告的訴求。”黃萬兩道，“如今姑娘就這兩個選擇，要么賠錢，要么償命。”

墨紅袖此時沒有力氣配合他演戲，只將臉趴回手臂上，靜靜地等著下文。

她不接茬兒，黃萬兩稍覺尷尬。咳嗽了一聲，緩緩將上身支起來，寬大的影子從墻上滑到地上，像一塊黑布，輕而易舉地將墨紅袖纖瘦的身軀籠罩住。

“墨姑娘，不如這樣。”他頓了頓，再次開口道，“我呢也知道，此時叫你拿出五千兩并不現實。不若這樣吧，這筆錢我來替姑娘出，姑娘拿一樣東西抵給我，如何？”

“黃掌柜覺得我手上有什么東西能值五千兩？”

黃萬兩上身前傾，打在地上的黑影形狀隨著他的動作悄然改變，猶如一頭露出獠牙的惡狼，巨口即將把墨紅袖吞入。

“軟白玉。”他緩緩說出這三個字，又冠冕堂皇地說道，“只要你同意將此物的配方以及制作方法賣給我，我立即就能拿出五千兩救你出牢獄。”

果然是為了軟白玉。

什么人命官司，什么原告苦主，根本就不存在！不過是他們憑空捏造出來拿她入獄的借口罷了。

這一頓打，既是警告也是恐嚇，先敲碎她的膽子，再跟她提條件做“交易”。如果她不同意，等待她的就是會更加非人的折磨。

好一個官商勾結，好一對豺狼兄弟！

他們要獨占軟白玉，若她真信他的鬼話將方子交出去，還能有命走出這間牢房？

可若不交，惹怒了他們，也會被他們困在這里折磨至死。

“黃掌柜。”

“墨姑娘考慮好了？”

“如果當時我應了你家的提親，是不是就沒有今日這一災了？”墨紅袖氣息微弱地詢問道。

黃萬兩沒想到她會直接拆穿他。但是用的又是如此委婉的方式，叫他生不起氣來。

他笑了兩聲，由衷贊道：“小姑娘，你的確很聰明，我自認在你這個年紀遠沒有你這樣的頭腦跟膽識。我那個兒子跟你比，可真是差遠了。”

“你說得對，如果當初你答應了我家的提親，那此時咱們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我黃家自然會護著你。這場牢獄之災，當然不會降臨到你頭上。”他嘆了口氣，“可惜啊，犬子無能，未能得姑娘青眼。”

“那如果現在我說我愿意，黃掌柜還愿意給小女子一個機會嗎？”

黃萬兩聞言愕然，顯然沒想到墨紅袖會主動替自己開辟出第三條路。

“從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沒有認清誰才是這云江縣的天。”墨紅袖見他上鉤，便接著道，“還望黃掌柜您大人有大量，不計前嫌，再給小女子一個機會。”

“你……”黃萬兩在猶豫，在思考她說的這些話幾分真幾分假。

墨紅袖卻并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緊接著道：“一個軟白玉而已，其實就算我把它送給黃掌柜，我也另有許多生錢的法子。”

“你這話什么意思？”黃萬兩的思考果真被打斷，盯著墨紅袖反問道。

“醬油，不知黃掌柜有沒有聽說過？”

“這個自然，陸氏商號的醬油，誰人不曉。”

“我會做。”

“你說什么？！”黃萬兩肥碩的身子因為震驚從圈椅上彈起來，“再說一遍。”

“不瞞黃掌柜，數年前小女曾有一番奇遇，得高人指點，從他那里學了許多新奇事物的制作方式。”墨紅袖道，“軟白玉，不過是其中一種罷了。而陸氏商號的醬油，亦在其中。這醬油乃是陸氏不傳之秘，外人不知，其實它的原料與軟白玉一模一樣，都是黃豆。黃掌柜，還不信小女說的話嗎？”

“你……”黃萬兩被臉肉擠成兩條縫的眼睛因為震驚而睜大，發黃渾濁的眼球顯露出一少部分，像一個斑駁的容器，里面盛滿興奮和貪婪的光芒。

他在原地轉了一圈，重新走回墨紅袖跟前：“你當真愿意嫁給春生？沒同我耍花招？”

“見識過黃掌柜的手段，我哪里還敢。”此時她的身體也清醒過來，越來越清晰的痛感在墨紅袖布滿水漬的臉上催出大顆大顆的冷汗，“你我都是商人，能互利共贏，何必要魚死網破呢？”

……

黃萬兩走后不久，差役抬進來一張床，有個侍女模樣的人過來替墨紅袖上了藥，又給她換了一身干爽保暖的衣裳。

墨紅袖筋疲力竭地趴在床鋪上，靜靜地等待著黃萬兩跟他那位縣令兄長商議好，接她出去。

她太累了，只能先計劃到這一步。至于接下來的事，她需要先從這里出去，再做籌謀。

然而沒想到，卻先等來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