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陣仗實在是有些大，事情傳到兩家長輩耳朵里之后，雙方在第二日就進行了一次會面。

這樣的場合墨紅袖是沒資格參與的，直到第三日清晨才從白清風(fēng)那里獲取雙方會晤的結(jié)果。

與她料想的并無差別。

“王家那邊也不想事情再繼續(xù)鬧大，已經(jīng)警告了王二他們一家，他們不敢再上門找你們麻煩了。”白清風(fēng)恨得咬牙切齒，“我那晚就該出手再狠一些，真把他的狗腿給打斷。”

“幸好你機靈，還知道叫紅玉紅豆去喊娘她們來幫忙。”他罵完王家人，又有些后怕地說道。

不過是一群只知道撒潑打滾的蠻橫婦人罷了，她作為陸婉清活過的那十五年，見過的豺狼虎豹數(shù)不勝數(shù)，每日虛與委蛇，爾虞我詐，更曾數(shù)次命懸一線。如今這些許風(fēng)霜，又算得了什么。

看著王家那一群“壞人”，她怒歸怒，惱歸惱，卻并不妨礙她覺得他們身上有一種質(zhì)樸而直白的可愛。因為他們的惡都是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來的，而不是披著層層假皮囊，讓她看不清，摸不透，錯將假意當(dāng)真情，被人利用殆盡再棄之如敝履。

“好了，不多說了清風(fēng)哥哥，咱們啟程去縣里吧，莫要誤了時辰。”墨紅袖對起身去同柳春榮辭別，出來時白安之已經(jīng)將裝滿豆腐的驢車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墨紅袖繞到另一邊，見她常坐的位置上多了一塊手掌那么厚直徑半臂長的墊子。外層布料用的是她從墨家穿過來的那身舊衣裳，洗的發(fā)白的緋紅色，墊子正中心多了一枝盛開的迎春花，綠枝黃花，秀雅可愛。

她在現(xiàn)代是個孤兒，成為陸婉清的時候生母已經(jīng)去世數(shù)年。后來嫁了蕭昱，他的生母許婕妤對她關(guān)愛有加，視同親女，身為帝妃，卻會親手為她這個兒媳裁制衣裙。彼時她四時常穿衣物，大多來自這位婆母。從她身上，她獲得了兩世都不曾感受過的母愛。

然而后來陸家被誣謀反，她一應(yīng)心腹盡數(shù)被抓，她也被禁足宮中，猶如鳥困囚籠，孤立無援之下向她求助，得到的卻是好心替她傳信的女官被當(dāng)眾杖斃的消息。可惜直到身死那日她才醒悟過來，妄圖從別人的母親身上獲取母愛的念頭本就愚不可及，然而當(dāng)時的她沉溺在虛假的情愛之中，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夫婦一體，他的母親便是她的母親。如今回想起來往日點滴，她可真像個跳梁小丑。

墨紅袖側(cè)身踮腳坐上去，墊子軟硬適中，比直接坐在木板車上舒服多了。驢車駛出家門時，她扭頭對著廚房里忙碌的白雪云道：“娘，墊子很舒服。”

……

墨紅袖往黃樓送貨的同時也在不停地打聽著豆腐的銷售情況，不愧是云江縣最有名的酒樓，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把最低檔三兩銀子一桌的白玉宴成功樹立成黃樓一大招牌。

一個月后，周遭幾縣的富貴人家紛紛慕名而來，軟白玉與黃樓的名號一起響徹半個江州并且傳到了河對岸的寧國境內(nèi)。

中秋節(jié)前半月，中秋當(dāng)日一百桌白玉宴便預(yù)訂滿額。

“墨姑娘，白花花的銀子滾進門，斷沒有不收的道理是不是？”前后兩月不到，黃萬兩再見墨紅袖的態(tài)度與初次見面相比判若兩人。他提起酒壺，親自替墨紅袖斟了一杯酒，命黃春生端到墨紅袖面前：“陸氏商號的琵琶醉，在舊有的葡萄酒的基礎(chǔ)上增添玫瑰花香，深受云都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們的喜愛，每年的新酒都供不應(yīng)求。在下特意托人從云都購置，昨日方運抵江州碼頭，今日一早送來店里還沒來得及開封，第一壺先請姑娘品鑒。”

“多謝黃掌柜盛情款待。”墨紅袖捏起面前的酒盅，湊近鼻尖嗅了嗅，熟悉的香氣沁人心脾，讓她生出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世之感。

“這琵琶醉乃是陸氏商號的釀酒師在舊有的葡萄酒的基礎(chǔ)上做了改良，設(shè)法提高了酒水的甜度，又增添了玫瑰花香，因此深受云都貴女喜愛。而之所以名為琵琶醉，乃是取自古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之句。因酒汁色澤艷麗，與這細(xì)瓷杯相比，還是盛放在琉璃盞中看起來更為悅目。”

墨紅袖娓娓道來，聽完之后的黃家父子驚訝有之，尷尬更濃。

“沒想到墨姑娘還是愛酒之人。”黃萬兩道，“是下面的人沒見識，委屈了這上等美酒。”

“愣著干什么，還不去庫房取琉璃杯來。”

送酒進來的伙計遭了無妄之災(zāi)，連忙退下去找琉璃杯，不禁腹誹道：明明是你不舍得用那琉璃杯，如今被人家懂行的拆穿，還將罪責(zé)怪在我們頭上。

“黃掌柜。”將被舊物勾起的不悅情緒撒出去，墨紅袖言歸正傳，“合作之初我已經(jīng)言明，每日至多可產(chǎn)出百斤軟白玉。如今黃樓在未曾與我商議的前提下接下百桌白玉宴，要我將供貨量一下子提至十倍，這是否有欠妥當(dāng)？”

“小孩子家辦事有欠考慮，待我得知消息時他已經(jīng)把宴席訂了出去。”黃萬兩將事情推到黃春生頭上，“生意人最講究的便是誠信二字，我們既然接了訂金，毀約賠錢事小，但自砸招牌的事是如何也不能做的。”

“是，是我的錯。”黃春生接話道，“墨姑娘，都是我頭腦發(fā)熱，只計算了樓中人手夠不夠，卻把軟白玉的供應(yīng)量給拋在了腦后，實在是抱歉。我爹也已經(jīng)嚴(yán)厲教訓(xùn)過我了。可是客人已經(jīng)付了訂金，我們實在是不好毀約。所以，只能麻煩墨姑娘了。”

他提起一杯酒，向墨紅袖賠罪。

看著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地在她面前耍把戲，墨紅袖懶得拆穿，只冷著臉不予回話。心道：他們這是意欲何為呢？只是單純地貪財，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不這樣，中秋節(jié)宴需要的一千斤軟白玉若要按時趕制出來需要增添多少人工，姑娘你列個數(shù)目出來，這些臨時幫工我來找，工錢我來出。”

黃萬兩說完，黃春生接著道：“還有運輸所需的車輛，也由黃樓提供。墨姑娘還有哪些要求，盡管提出來，能滿足的我們黃樓盡量滿足你。”

墨紅袖聽完，立馬回想起第一日來黃樓試做菜品時，黃春生安排四名廚師裝成伙計在旁給她“打下手”的事情，不禁在心中冷笑，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

不是她多疑，而是這父子二人實在不是什么老實本分的人，這才安穩(wěn)地合作兩個月，他們就開始打起了小九九。

既然如此，就別怪她順?biāo)浦矍迷p他們一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