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梁薇嚇得手機差點脫手,猛一回頭,對上一張略微探究的臉。
視線繼續往下落,赫然瞥見男人手持一副弓箭。
“我、我不是……”
她舌頭打了結,十八種被報復的畫面瞬間閃過。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為上策。
梁薇抱頭蹲下去:“誤會,真的是誤會啊!我絕對沒有斷你財路的意思……”
她揚起臉,擠出討好的笑:“大哥,那花氈我買,我買還不行嗎?”
“哦~”男人拖長了調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眼神里藏著點說不清的意味,“你好……”
他要說什么?
你好,我可以一箭戳死你嗎?
嗚嗚嗚,他怪有禮貌的嘞。
男人彎下腰,把手機屏幕伸到她眼前:“我是你的向導。”
“啊?向導?”梁薇一臉懷疑,瞄向男人的手,“那你拿弓箭做什么?”
“有人訂了貨,順路要送。”
梁薇嗆了兩聲,起身拍拍衣服:“早說啊,嚇死人了!”
男人晃晃手里的車鑰匙,金屬鏈發出嘩啦脆響:“所以……剛剛梁小姐口中的‘奸商’,是在說我嗎?”
“呃,沒有沒有!您絕對聽錯了!”
梁薇眼神堅定,手擺得像撥浪鼓。
好在男人沒再追問,下一秒報上名字:“我叫阿亞提.伊明,你也可以叫我阿亞。”
梁薇立刻換上小白兔般人畜無害的表情,軟聲軟氣地說:“麻煩一路多照顧,謝謝你阿亞……向導。”
等等,他叫啥?
阿亞提·伊明?
她心里咯噔一下,飛快調出通訊記錄,那個被她掛斷的號碼與她發信息的號碼……是同一個。
梁薇,干得漂亮!
不到半天,愣是把自己的向導從“騙子”罵成了“奸商”。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彩虹七色差點輪了個遍。
阿亞沒瞧見似的,轉身朝巷口的吉普車走過去:“上車吧,梁小姐。”
梁薇熟練地給車拍照錄像,發給許瑤做“安全保障”。
阿亞看在眼里,從車窗里側出頭,兩指夾著身份證遞到她前面:“梁小姐,要我舉著讓你拍一張嗎?”
“再好不過呢。”梁薇輕聲嘀咕。
剛舉起手機對準阿亞的臉,那雙眼睛就透過屏幕,與她的視線撞在一起。
“不用了。”
梁薇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太禮貌,快速把手機揣進兜,搖搖頭上了車。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車里氣氛有些僵。
經過一條小路后,阿亞在一個村口停下車。
土坯墻在夕陽下泛起一層暖光,屋頂的木梁上懸掛幾束風干的紅柳。
阿亞率先開口:“我去送筆花氈的貨款,不會耽誤太久。”
“我也一起吧。”
梁薇連忙下車,跟著阿亞走進一戶帶小院的人家。
葡萄架下面坐著一個年近八十的老人在穿針,她一手拿針,一手拿線捻了捻,試了好幾次也沒穿進去。
膝上半塊繡到一半的花氈,針腳細密得像鎖扣。
原來那幾張被她吐槽“不值價”的花氈,全是老人一點點捻線、配色、縫制的。
老人看到他們,放下手里的針線,拉著他們的手往屋里讓。
阿亞把錢遞給老人,又幫她穿好針線,婉拒道:“古麗奶奶,下次一定來嘗您的抓飯,今天還得趕路呢。”
回到車上,阿亞淡淡解釋:“古麗奶奶年輕時是村里最好的繡匠,現在眼睛花了,一塊氈子得耗上三四個月。
機器做的花氈雖然花樣多,但羊毛線偷工減料,同她手上的比起來差遠了。
你看到的那塊花氈,艷麗的藍色是用板藍根反復染出來的,曬十年都不會褪。”
梁薇臉頰發燙。
她欠他們一個道歉。
剛要開口,阿亞點頭示意她看窗外:“看那邊。雅丹地貌,像不像一群趴著的駱駝?”
梁薇點點頭:“確實很像啊!好漂亮!”
“前面那道山梁是漢代戍卒守過的烽燧,殘垣里還能撿到老陶片。”
車過渭干河時,他又說:“這河在佛經里叫‘白馬河’,據說鳩摩羅什當年就是沿著河往龜茲走的。”
果然是好向導,書上可沒講那么細。
梁薇的注意力被勾走,順著他的話問起許多沿途的故事。
阿亞冷不丁偏頭問梁薇:“為什么來克孜爾?這里的旅游線路不算方便,游客也并不多。”
“來修石窟壁畫的。”梁薇眼睛亮了亮,“當時有兩個選擇,敦煌莫高窟和克孜爾石窟。”
阿亞貌似并不意外。
他挑眉:“敦煌名氣要大得多呢。”
“但克孜爾對我來說很特別。”
梁薇回復完許瑤的信息,繼續說:“克孜爾石窟是我國開鑿時間最早的石窟群,比莫高窟還早三百年,又是佛教東傳的‘第一站’。
那里的壁畫是‘龜茲風格’的代表,菩薩穿的是波斯式的褲裝,飛天的飄帶里藏著希臘的卷草紋,有沒有那種不同文明在石頭上開派對的感覺?
唉……可惜好多洞窟都空了,要么被斯坦因他們割走了壁畫,要么因為氣候干燥開裂……我老師說,修這里的壁畫,就像給一段快要褪色的歷史重新上色。”
一提起修復壁畫的事,梁薇先前那點尷尬頓時消散,話匣子打開,收都收不住。
她恨不能把這片土地的故事,一股腦兒全講給別人聽。
有人愿意聽,她就樂意講。
百遍千遍,不厭其煩。
梁薇說的這些,阿亞都熟悉。
他來自拜城,又常年在新疆各個地方東奔西走,算得上這一片的‘百科全書’。
不過他沒有打斷梁薇,靜靜地等她說完,才哭笑不得地說:“梁小姐比我這個向導講得都好,那我給你說點書上沒有的,有興趣嗎?”
“要聽的自然是書上沒有的,快講講!”
阿亞抬高一點帽檐:“我爺爺說,克孜爾的千佛洞其實藏著條‘暗河’。
當年戰亂時,僧人把經書封在陶缸里沉進暗河。
下次月圓你去聽聽,說不定能聽見洞窟深處有水聲。”
克孜爾石窟所在的明屋塔格山,傳說山體內確有地下暗河,只是從未被證實過。
“真的?”
梁薇信了,眼睛瞪得圓圓的。
“當然……半真半假。”
阿亞笑了:“但他說見過以前的老畫匠在洞窟里調色,用的是河里的膠泥和西域的寶石粉,畫出來的菩薩臉,在燭光下會透著胭脂色。這倒是真的,你們修復時應該能發現顏料層里的金箔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