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泊如看著眼前的錦緞,倒有些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他一開始就只準備了錦緞,沒準備釵子,因為他確認自己絕不會娶一個膚淺無德的女人。
最后是拗不過母親,才勉強拿了只釵子。
卻沒想到面前的女子竟自己帶了片錦緞來送他,他大概是滿京城里第一個被送了錦緞的男人吧。
鄭泊如不由失笑。
他伸出手,拿了那錦緞,“好,我明白了。”
虞瓔問:“那……你帶錦緞了嗎?給我吧,回去也說沒看上我,要不然我娘親不會放過我的,說不定又要將我禁足?!?/p>
說到最后,她煩惱地皺起眉頭。
鄭泊如只好將備好的錦緞拿出來。
虞瓔一驚:“你還真帶錦緞啦?”
鄭泊如忍不住笑,問:“小姐覺得我會只帶釵子,不帶錦緞?”
瞧他那樣子,好像覺得她過于自信,虞瓔抬起下巴,一邊拿了錦緞,一邊輕哼道:“那一定是你之前沒見過我,以為我是庸脂俗粉,你如今見了我,肯定就知道自己之前想岔了,不過你后悔也沒用,我是真的不想嫁人,不是針對你,是每一個男人我都不想嫁?!?/p>
她說得絲毫不羞怯,理直氣壯,鄭泊如沒見過這樣自負美貌的女子,但同時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
他的確因她的美貌而震驚,甚至在剛才還有幾分猶豫,是堅持拒絕這婚事,還是再看看。
他無聲地笑,最后道:“多謝小姐寬慰?!?/p>
虞瓔也覺得他挺好說話,說道:“那我們就此說定了,你回去就說沒看上我,要是你娘親問你原因呢,你可以說我長太好看了,一看就是妖艷貨色,不是規(guī)矩持家的人,我以前婆婆就這樣說,她們最在意這個了,保證不逼你。”
鄭泊如覺得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點頭表示同意。
虞瓔對鄭泊如的態(tài)度十分滿意,輕松道:“鄭大人性情真好,我請大人吃雪酥山吧,他們這里的雪酥山最好吃了,櫻桃味怎么樣?”
鄭泊如還是第一次被人夸性情好,在刑部時,他下屬都腹誹他苛刻,過于吹毛求疵。
他不怎么吃甜食,更何況是那么冰冷的東西,但面前的女子興致沖沖要請他,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他竟說不出拒絕的話,好似她請的雪酥山一定是非常甜美的東西。
他輕輕笑了笑,答應道:“好?!?/p>
虞瓔便叫外面的馮媽媽。
馮媽媽與周大娘進來,就見兩人神色輕松了許多,虞瓔主動和鄭泊如說這里的荔枝味雪酥山也不錯,以及自己最愛吃這里的糖醋排骨,然后要店小二過來上雪酥山。
馮媽媽與周大娘都沒多問,眼見店小二送雪酥山來,兩人一人一碗,虞瓔還給媒人周大娘也上了一碗,讓周大娘十分高興,覺得這事多半成了。
結果臨走也沒見鄭泊如給虞瓔插釵。
周大娘只好悄悄拉鄭泊如以示提醒,鄭泊如低聲回答:“已經贈好東西了?!?/p>
周大娘再看虞瓔頭上,卻并沒有看見釵子。
最后鄭泊如將雪酥山吃了小半碗,虞瓔倒是將自己的荔枝味雪酥山吃了大半,要不是馮媽媽在旁邊說少吃冰冷,她估計能吃完。
鄭泊如心想,可見她真愛吃雪酥山。
最后兩人起身,一道離開雅室。
裴星毓從豐樂樓雅室出來時,正好看見程夢得站在二樓欄桿旁眼也不??聪驅γ妫屗婀值乜催^去,發(fā)現(xiàn)一個美人。
然后認出那美人是他家二嫂的妹妹。
他回頭看著程夢得笑:“怎么,小孩子也會欣賞美人了?”
程夢得回過神,略尷尬地一笑,解釋道:“我……我就是看看,京城就是厲害,還能有這么好看的姐姐。”
裴星毓道:“告訴你件事,這好看的姐姐我認識,是我家親戚?!?/p>
程夢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著他,疑心他在說謊。
裴星毓更是繼續(xù)道:“再告訴你件事,你叔叔以前有個嬸嬸,幾年前和離了,這事你知道吧?”
程夢得點頭,他當然知道,前幾天還聽二奶奶提起來,好像是說叔叔以前那個嬸嬸現(xiàn)在到處說叔叔壞話,讓他被人家懷疑這不好那不好,婚事都要弄黃了,除了這,還說了許多那嬸嬸的不是,讓他覺得叔叔很倒霉,娶到個刁鉆的媳婦,還好和離了。
此時裴星毓道:“她就是?!?/p>
程夢得一時愣住:“什么?”
裴星毓早知道他會驚住,一邊笑一邊解釋道:“我說,就對面那位美人姐姐,姓虞,虞家三小姐,是我家親戚,也是你叔叔和離的那個嬸嬸?!?/p>
說這話時,程憲章正與沈先生一起從雅間內出來。
程夢得今年十三,是程憲章大伯家的孫子,程憲章幼年喪父,大伯雖是莊稼人,卻在他讀書這件事上也幫襯了不少,如今他做了官,這程夢得是大伯家唯一的孫子,大伯也想讓孫子能出人頭地,于是將孫子送來了京城讀書,如今就住在程憲章家中。
程家人丁稀薄,本就沒什么后輩,程憲章感念大伯恩情,也愿意培養(yǎng)侄兒,所以當程夢得來到京城,他就想著給程夢得請老師,挑來挑去,由裴星毓介紹了個沈先生,但沈先生脾氣大,要先見見程夢得,今日就是這場見面。
程憲章只抬頭望向對面,裴星毓就立刻撞了撞他:“快看,那后面是不是刑部那位?他怎么……”
他怎么和虞瓔在一起?
直到又看見那位頭上簪著絹花,身著紫衫的中年婦人,這是官媒人的打扮,那婦人笑得親厚,時不時與鄭泊如說話,又與旁邊的虞瓔說話,情況非常明顯了,鄭泊如和虞瓔在對面那間雅間相看。
裴星毓忍不住道:“這兩人倒是……也挺配。鄭侍郎是怎么回事?他應該早成親了才是啊,續(xù)弦嗎?”他說著忍不住看向程憲章,好像程憲章知道似的。
程憲章只是看了一眼,隨即轉頭朝沈先生道:“先生請?!?/p>
裴星毓這才想起自己在看熱鬧,竟忘了客人,旁邊還有沈先生呢!
待到離了豐樂樓,程憲章和程夢得說上學的事,沈先生已答應了教學,程夢得只在老家上過兩年私孰,水平太差,沈先生先從《論語》講起,一來識文,二來學做人的道理。
程夢得連連點頭。
程憲章便不說話了,兩人同坐一輛馬車,程夢得有些無聊,憋不住了就問:“剛剛裴叔說的是真的嗎?對面那位很好看的姐姐是前面的嬸嬸?!?/p>
程憲章“嗯”了一聲。
程夢得越發(fā)震驚了,之前裴星毓那樣說他覺得跟開玩笑似的,現(xiàn)在叔叔也承認了,他才確信這是真的。
老天,前嬸嬸竟然這么好看!
這居然都能和離?程夢得年紀也不小了,要不是家里想要他讀書,現(xiàn)在在老家估計都能開始相媳婦了,所以他也懂了些事,明白男女之情,有起碼的審美。
他覺得如果是他,肯定很難和這么好看的媳婦和離。
程夢得還想細問,比如為什么呀,這位嬸嬸真像二奶奶說的那么糟糕嗎?以及現(xiàn)在叔叔要訂親的那個蘇姑娘長得怎么樣?有沒有前面這位嬸嬸好看?等等。
他覺得什么都很新鮮,很吸引人,可叔叔已經沉默著嚴肅著臉看向旁邊,一副想安靜的樣子,以及剛才自己問,他也就“嗯”了一聲,實在不像要多說的。
程夢得只好將話憋住。
兩人是親叔侄沒錯,但叔叔很早就到了京城做官,那時自己才六歲多,就算是小時候,叔叔也是讀書,根本沒時間陪他玩,也沒怎么見過,兩人到現(xiàn)在其實是不熟的狀態(tài)。
爺爺辛辛苦苦送他來京城念書,想他和叔叔一樣出人頭地,他在京城全靠著叔叔,也不想惹叔叔不喜歡。
程憲章回去,母親重提到蘇家拜訪的事。
上次蘇家辦喜酒程憲章沒去,然后那些傳言又傳到蘇家人耳中,鬧得兩邊心里都不安,周氏一直想帶著程憲章去拜訪,當面澄清,打消蘇家的疑慮,可程憲章一直不咸不淡,好像不在乎的樣子,讓她很著急,幾乎每次都要提起。
這一次又提,不知怎么地,他卻同意了,在她說起正好聽說蘇家夫人偶感風寒,不如攜禮去拜訪時,程憲章說了個“好”。
周氏又驚又喜,幾乎要以為聽錯,馬上道:“你是答應了?”
程憲章點了點頭。
周氏便道:“你是后日沐休,那我們后日過去?”
程憲章道:“好。”
周氏見他神色中似乎有心事,便問:“夢得的事怎么樣了?先生找好了沒有?”
程憲章這才回答:“找好了,母親不必擔心?!?/p>
周氏道:“只要拿了銀子,先生的事自當好找,我擔心的只是你的婚事。待后日過去那邊了,咱們就和蘇家好好澄清,你也同那蘇姑娘見一面,你放心,那姑娘很好,你肯定是滿意的。”
程憲章未應聲。
如此說定,到他沐休時母子二人便一早去往蘇家。
御史臺官員與其他官員不同,因專事彈劾百官一職,所以御史臺官員必須是公正剛直的模樣,至少不可四處交游,親朋滿天下。
如程憲章便是極少赴宴,幾乎不與朝中高官來往過密,兩家雖議親多時,程憲章卻從未親自登門造訪,他一來,蘇家便大喜過往,甚至以往憋著的那些疑心和怨氣都少了大半。
一直都是程老夫人在解釋,說那些傳言是沒有的事,程憲章本人卻一句話都沒說過,害得小姑娘蘇如黛在家中哭紅了雙眼,鬧著不要訂親。
如今程憲章來了,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