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樹杈里漏下來,把地皮澆得銀晃晃一片。
虎尸前,西門慶掰開炊餅吃起來,瞥了一眼武松道:“你哥哥?我名聲不好,你別問我?!?/p>
武松急得舉起沙包大的拳頭,喝道:“你說是不說,我武松的拳頭可不認得你!”
西門慶抬頭道:“怎的,趁我打虎耗盡了氣力,要乘人之危嗎?”
武松一拳夯進樹身,松針噼里啪啦砸在兩人腦門上,沉聲道:“我哥哥是我在世間唯一的親人,還請千萬告知。”
“這就對嘛!”西門慶等的就是這句話,道:“武兄弟,我也知你兄弟情深?!?/p>
武松詫異道:“你也知道我兄弟二人?”
“怎的,只許你知道我‘名聲不好’,就不許我知道你二人‘兄弟情深’?”西門慶大笑,站起身來道:“你哥哥忠厚純良,如今娶妻搬家在陽谷縣里討生活。這炊餅就是你哥哥親手送給我,讓我打虎時充饑的?!?/p>
“??!”武松聞言大驚,他哥哥的本性他自然清楚,能親手送炊餅給西門慶,那西門慶的人品定然差不了。
兩人敘了年齡,西門慶今年二十八歲,武松二十五歲。
武松抱拳道:“西門哥哥在上,請受二郎一拜!風言風語實不足為信,方才是我孟浪了。不說別的,哥哥為百姓舍身殺虎,便是真好漢!”
西門慶哈哈大笑,他等的就是武松這句話。
當下站起身來,道:“二郎,咱們回城,我引你尋你哥哥去,我西門慶是什么人,你問你哥哥便知?!?/p>
二人當下起身,武松看看虎尸,道:“就這么把大蟲扔在這兒,若是夜半狼熊來啃食,豈不是糟蹋了錦緞一般的毛皮?”
西門慶笑道:“二郎多慮了,你看看虎腹下!”
武松探頭望去,兩個大鈴鐺歪在虎腹下。
“這大蟲是雄虎,它在此地安營扎寨多時?!蔽鏖T慶道:“大蟲都有各自領地,此處岡上絕不會再有狼熊,只能留下些吃草的野物,傷不到大蟲毛皮,明日尋人來抬走就是?!?/p>
武松點點頭,當下提了哨棒,與西門慶趁著漆黑的夜色一步步捱下岡子來。
二人邊走邊談,武松問起西門慶如何打死老虎?西門慶當然不會說起“因紐特人”打虎**,只說以山羊為引,與老虎正面硬撼,什么舉火燒天、瑤子翻身、單叉直入……總之一句話,看準機會,鋼叉直刺虎眼一擊斃命。
西門慶神識中,鎖靈大笑:“哈哈,你咋不說用滑鏟給老虎修腳呢?你這話怕是只能騙騙六歲的囡囡,不要臉,哈哈!”
武松生性純良,聞言信以為真,心底大為佩服。
也由不得他不信,一來死虎就在岡上,二來西門慶胸前被虎爪撕得稀爛,如何作得假?
西門慶故意吹牛,也是藏了私心的。他深知武松最佩服江湖英豪,若能收服武松在身邊,那就是開局天胡,將來“除銹”也平添一份助力。
行至三五里,趁著夜色,枯草里邊居然又鉆出兩頭老虎來。
武松一挺哨棒,叫道:“啊也……”
西門慶心里當然知道景陽岡上只有一頭老虎,順勢將武松擋在身后,叫道:“武兄弟先走……哥哥我先擋住大蟲!”
兩頭“老虎”緩緩站起身來,摘下頭套,原來是當地獵戶。
一名獵戶拿出火折子迎風一晃,就著火光看去,驚喜大叫:“天神呀!是西門大官人,是西門大官人……”
他摸出一柄竹哨,仰脖“?……?……?”一陣猛吹。
片刻工夫,山林中遠遠近近燃起十來支火炬,忽閃忽閃趕來。
領頭的獵人自報姓名,說自己叫李成,今夜又該他們獵隊上岡,因此和十數個鄉夫在此,上上下下放了窩弓藥箭等著老虎。
李成一抱拳,道:“西門大官人昨日義舉響徹陽谷,可惜我等無能,不能助大官人一臂之力,只能在此干等。半夜時分,我等也聽得岡上虎嘯連連,似乎有一場驚天大戰,不知……”
西門慶一笑,道:“金甲神保佑,大蟲已經被我打死了。”
眾人大驚,眼神里盡是不信。
武松在一旁道:“我路過岡子時大蟲已死,你等不信,且看看西門大官人胸襟?”
眾人就著火把看向西門慶,只見他胸口衣襟被撕得粉碎,將布條拼一拼,恰是五道虎爪印。
眾人大眼瞪小眼……這事也太玄乎了!
武松道:“你等不信?虎尸就在岡上大松樹下。”
李成心里盤算,這十幾個人,還帶著火炬鐵叉,上去看看真假也不懼大蟲。
當下,眾人跟著西門慶和武松,一同再回到岡頂上。
大松樹下,火把照得如同白晝,人人目瞪口呆。
老虎如同錦布袋般,做一堆死在那里,雙眼上還鮮血淋漓插著一柄血淋淋的鋼叉。
眾人直呼“天神爺爺”,又問西門慶如何打死的這頭老虎。
西門慶這時候嘿嘿一笑,“謙虛”地擺擺手,似乎不算什么。
李成揪住龍耳查看,贊嘆道:“若是用弓箭長矛,虎皮定有破損,這種殺虎之法絲毫未損毛皮,整張虎皮堪稱完美,好寶貝!”
一旁有獵戶也道:“聽說關外捕獵狐貍時,有神射手專射狐貍眼,一張整完美無瑕的狐皮能比普通狐皮高出十倍價格。狐皮尚且如此,若是虎皮,嘖嘖,老天爺呀,真不敢想!”
一名老獵戶從腰間皮囊抽出一柄牛角小刀,刀尖輕挑虎頸——刀刃過處,皮下竟無半分淤血。
“皮下無傷,真神技也!”老獵戶喉結滾動,突然翻起虎唇查看齒齦,“虎齡當在八歲上下,正值壯年……”
他又掰開虎爪細瞧肉墊裂紋,忽然壓低嗓音:“大官人,這虎掌紋路聚成個‘王’字,是百年難遇的‘虎王印’啊!”
周圍獵戶嘩地圍攏,幾個老獵戶者竟當場下拜,叫到:“原來是虎王,怪不得壞了咱們這么多兄弟性命。”
鎖靈在神識中嗤笑:“什么虎王印,分明是龍鱗灼出的焦痕!”
十幾名獵戶由衷贊嘆,紛紛撫摸老虎斑斕如錦的皮毛。
青銅鎖一顫,鎖靈在西門慶神識中驚呼:“嘖嘖~這老哥摸得比怡紅院姑娘還仔細!哎呀!他為啥翻來覆去摸老虎大腿根兒,那兒有什么好摸的,不怕掉毛嗎?”
西門慶撇撇嘴,懶得搭理碎嘴的鎖靈,心道這鎖靈難道還是個雛兒?
李成命鄉夫尋來一根粗木,將虎四爪朝天綁縛了,道:“先抬到岡下莊子里去,做一架虎床,再用滑竿抬上西門大官人一同進城,給大家伙報喜去!”
眾人紛紛叫好。
西門慶心道:“這李成倒會來事?!?/p>
當下,眾人尋了粗樹枝,將死虎四爪朝天綁了,合力抬著下岡。
天邊剛翻出魚肚白,突然撕開道金口子!血潑般的霞光瞬間糊滿山林,宿鳥驚叫著撞出樹冠。
西門慶在莊子里呼呼大睡了一覺,仿佛昨夜殺虎只是天地初醒時的一場噩夢。
醒來時,他晃晃腦袋,心道:“賊老天,我就從今天開始和大宋拼一拼吧!”
行了數里,來到岡下莊上,李成先遣了兩個獵戶去陽谷縣衙報訊。
李成在莊子里威信甚高,當下就有人端來熱茶飯,又拆了一副厚實的門板做成虎床。
李成與武松用一副滑竿抬起西門慶,又有十余名精壯漢子高高抬起虎床,趁著朝陽初升,喜氣洋洋上了官道,直奔陽谷縣城。
死虎臥在虎床上滿口血污,眼睛里還插著血淋淋一柄鋼叉,更顯面目猙獰。
虎床在前,抬轎在后,百十鄉民前簇后擁,敲鑼打鼓。
隊伍開出村口行至官道,沿路百姓聽說是打虎英雄入城,人越聚越多,比過年還熱鬧。
進了陽谷縣城,屯街塞巷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邊,都來迎接打虎英雄。管家劉伯帶著七八個生藥鋪伙計站在路邊,眼中含淚直呼“金甲神顯靈!”
眾百姓興奮至極,團團圍著死虎觀瞧,嘖嘖聲不絕于耳:
“嘖嘖,這大蟲少說也有六七百斤,眼睛上那柄鋼叉插得真準!”
“快看西門大官人胸前那虎掌印,老天爺呀,真是金甲神保佑!”
“這虎可值了老鼻子錢了,虎鞭歸我,我能把今晚把我家婆娘亂‘棍’打死!哈哈!”
……
虎床與滑竿所到之處,人群嘩的撕開一道口子,讓出一條路來。
路過獅子樓時,西門慶兩眼一直.
只見獅子樓前,梁掌柜攜全體后廚、小二規規矩矩站在樓前,各個面向西門慶拱手作揖。
西門慶在滑竿上抱拳回禮,梁掌柜高聲問道:“西門大官人……獅子樓的鵝黃酒好喝不?昨夜可曾助您驅寒壯膽?”
出于禮貌,西門慶點點頭。
梁掌柜大樂,沖身后叫道:“舉起來,快,舉起來,讓大家伙瞧瞧!”
身后廚師、小二喜笑顏開,抬手挑起兩根長竹竿,拉起一張墨跡未干的橫幅,上書一行大字:“西門大官人親測——本店美酒能壯膽打虎!”
人群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和哄笑。
西門慶在滑竿上微笑抱拳,享受著這萬眾矚目的榮光。
“哼!小人得志!”獅子樓二樓雅間的雕花窗后,秦風那張油膩的胖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樓下被簇擁的西門慶,手中捏著的酒杯“咔嚓”一聲被捏出裂痕!
“笑吧!得意吧!”秦風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咬牙切齒地低吼,“五千兩銀子……還有我秦某人的臉面!西門慶,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走著瞧!哼,我秦某人,比這頭大蟲,難纏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