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聞言,輕聲一嘆。
一而再,再而三,這已經(jīng)是嬴政第三次采納扶蘇上諫的仁政了。
而今天,才只是扶蘇再見嬴政的第二天而已!
曾經(jīng)的李斯只是擔(dān)心,倘若扶蘇繼位,李斯的思想會被扶蘇徹底抹去,但現(xiàn)在,李斯卻擔(dān)心還沒等扶蘇繼位,李斯的思想就會被嬴政徹底抹去。
李斯痛苦的抬頭看天,在天空之南看到了一點突兀的亮光。
定睛細(xì)看,那赫然是本該被太陽遮住光輝的金星!
李斯輕聲喃喃:“太白經(jīng)天,大變將至矣!”
扶蘇沒有聽見李斯的話語,只是振奮拱手:“兒臣必不負(fù)父皇信重!”
三年后嬴政是否允許扶蘇掛帥出征并不重要。
嬴政接受扶蘇的諫言停修長城對于扶蘇而言卻很重要。
雖然扶蘇此諫對于扶蘇積蓄勢力而言有弊無利,但卻能安撫天下民心。
如果有的選,扶蘇寧愿自己清君側(cè)的道路多一些坎坷,也不希望接手一個爛攤子!
嬴政斂去肅色,笑而搖頭:“汝不再氣朕,朕已心滿意足!”
扶蘇臉上也洋溢著笑容,乖巧的說:“兒臣絕無意于氣父皇。”
“兒臣只是覺得父皇乃是功蓋五帝、地廣三王的圣明皇帝。”
“兒臣自然要效仿三王五帝的臣子,甚至是要比三王五帝的臣子做的更好,才能配得上父皇信重啊!”
嬴政失笑頷首:“此言,有理。”
雖然今日扶蘇再次死諫,但嬴政和扶蘇卻沒有像以往每一次死諫后那樣劍拔弩張、各生悶氣,反倒是迅速恢復(fù)了父慈子孝的模樣。
扶蘇領(lǐng)著嬴政進(jìn)入大漠去看大漠的環(huán)境,介紹著他對胡人的了解。
而嬴政則是耐心的聽著,時不時又對扶蘇的所作所為給出他的指點。
待到太陽落山,扶蘇方才拿著嬴政送給他的鹿皮裘依依不舍的離去。
帳簾隨著扶蘇的離去緩緩落下,嬴政臉上的笑容也緩緩收斂。
一道亮光接近嬴政,亮光下的趙高雙手遞上一件麑裘,很是小心的說:“陛下,夜色寒涼,戍邊將士們也都還穿著絮袍。”
“陛下也再添件裘衣吧。”
五月中旬的大漠算不上暖和,白天溫度或許能達(dá)到二十來度,但夜間溫度卻只有幾度,這般溫度對于嬴政而言已經(jīng)可謂折磨!
接過麑裘披在身上,嬴政終于感覺暖和了些許。
趙高順勢開口:“陛下……”
沒等趙高說完,嬴政已經(jīng)平靜的下令:“所有人都出去,于十丈外戍衛(wèi)。”
“傳召候奄(間諜頭目)皮管。”
趙高不得不壓下腹中話語,當(dāng)即拱手:“唯!”
很快,一名身高平平、樣貌平平、氣質(zhì)平平的男子走進(jìn)營帳,拱手沉聲道:“拜見陛下。”
嬴政對著面前軟榻右手一引,溫聲笑道:“坐。”
皮管沒有什么顧忌,直接坐在了嬴政對面,靜靜等待嬴政的吩咐。
親手為皮管斟上一爵酒,嬴政語氣隨意的說:“朕需要卿為朕查探扶蘇身后的那個人。”
扶蘇的變化太大了,大到與曾經(jīng)判若兩人!
如果扶蘇剛滿十四歲,嬴政覺得還情有可原,畢竟少年總是會成熟起來的。
但扶蘇都已經(jīng)三十歲了,他的心性、觀念和思想都已經(jīng)確定,他怎么可能出現(xiàn)如此巨大的轉(zhuǎn)變?
在嬴政看來,最大的可能就是扶蘇得到了一名賢才相助。
扶蘇的家書、扶蘇的言辭和扶蘇的行為都是這名賢才的指點!
皮管平靜的回答:“自從臣得知侍郎趙受、孫希身死,臣便調(diào)動候者(間諜)回傳情報。”
“據(jù)臣所知,侍郎趙受、孫希死后,將軍扶蘇直奔九原大營,直至今日,將軍扶蘇始終住在軍營之中,從未回返過其在九原城的府邸。”
“同樣是自那一日起,曾經(jīng)隨侍于將軍扶蘇身側(cè)的仆從、門客皆未能再見將軍扶蘇,將軍扶蘇身側(cè)隨侍之人唯有那八百名隨其奔赴渾懷障的將士。”
“臣麾下一名候者僥幸成為那八百人之一,記下了那八百人中常與將軍扶蘇交談之人。”
不只是嬴政覺得扶蘇奇怪,皮管更覺得扶蘇奇怪。
若非又一次親眼見到了扶蘇,皮管甚至懷疑真正的扶蘇早就死了,現(xiàn)在的扶蘇實際上是一個冒名頂替之輩!
追隨嬴政三十多年的皮管也很清楚嬴政心里會有不安,便早早準(zhǔn)備了情報,雙手奉上。
展開竹簡,嬴政輕聲念誦:“睢陽材官申屠嘉,重泉騎士駱甲、重泉騎士……”
從頭翻到尾,一名大儒的影子都沒看見!
這些人或許確實有才華、有勇武,但僅憑這些人的身份,怎么可能讓扶蘇心甘情愿的聽其指點?
能夠讓扶蘇聽話的人,理應(yīng)只有大儒才對!
合攏竹簡,嬴政再問:“近來扶蘇可曾頻繁與人書信?”
皮管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竹簡遞給嬴政:“臣麾下候者沒有見將軍扶蘇令其府中仆從為其送過信件。”
“將軍扶蘇所有通過郵驛送往的信件盡皆記錄在此,多為關(guān)東大儒,亦有楚地百姓。”
“最后一封信件乃是侍郎趙受、孫希死亡的三天前發(fā)出,送往咸陽,由其府中管家熊岑收。”
“自此之后,將軍扶蘇除上稟朝中外,再無書信往來。”
嬴政眉頭微微皺起,再問道:“楚地百姓(指有姓的權(quán)貴)可曾有與扶蘇往來密切者?”
皮管搖了搖頭:“臣在楚地的候者不多,臣不知。”
嬴政沉聲道:“那就加派人手。”
“朕撥錢二十萬、黃金一斤予卿,嚴(yán)加查探扶蘇。”
“切記,莫要被扶蘇發(fā)覺!”
皮管起身拱手:“唯!”
皮管的回答干脆利索,不帶任何主觀意見,全由嬴政評判。
但皮管給嬴政帶來的困惑卻更多了!
待到皮管離去,嬴政搖晃著手中酒爵,輕聲喃喃:“難道此子身后并無賢才,而是果真如他所言一般,君子豹變乎?”
絕大多數(shù)自信又年長的父親都會喜歡更像他的孩子,看不上和他的思想背道而馳的孩子。
今天扶蘇的諫言很激進(jìn),激進(jìn)到群臣都覺得太過瘋狂。
但對于還沒成年就志在一統(tǒng)天下的嬴政而言,滅個區(qū)區(qū)匈奴而已,哪用得著準(zhǔn)備三年?
雖然扶蘇此諫非常保守,可是對于嬴政而言已經(jīng)是莫大的驚喜。
滿飲爵中酒,嬴政不自覺的揚(yáng)起笑容:“年歲漸長,倒是英果類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