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叮囑了胡亥幾句,做足長兄姿態后,扶蘇沒等嬴政開口便先看向嬴政溫聲道:“兒臣亦請父皇莫要再因此事而心懷郁氣。”
“兒臣有一物,欲獻與父皇,望能以此愉父皇。”
雖然嬴政腹中有萬千疑惑想問,但見扶蘇有此心意,嬴政還是順著話題笑問:“哦?”
“是哪位先賢所著的孤本?”
以往扶蘇每每為嬴政送賀禮,送的大多都是先賢著作。
此次扶蘇馬踏單于庭,也確實有可能繳獲一些被胡賊盜走的先賢孤本。
雖然扶蘇送的禮物很單調,但對于專心政務、希望能找到破局之策的嬴政而言,也不失為一項不錯的禮物。
扶蘇搖了搖頭:“要讓父皇失望了。”
“此番兒臣欲獻與父皇之物并非先賢典籍,而是一匠造之物。”
“還請父皇移步。”
嬴政聞言來了興致,隨扶蘇指引穿越耕田向北而去。
很快,嬴政并大秦群臣便看到兩頭耕牛正扛著一根又長又粗的木棍向前行進,木棍下還掛著一副耕犁。
而在這副耕犁旁,有一名壯丁牽著兩頭牛以作引導,一名少年坐在木棍上用雙腳控制犁鏵入土的深度,還有一名壯丁跟在耕犁之后,彎腰播撒種子。
這是大秦最高效的犁地方法,也是大秦最普遍的犁地方法,大秦群臣以挑剔的眼光判斷了兩頭耕牛的健康狀況,盡皆滿意頷首繼續前進。
而后他們就在不遠處的前方看到一頭耕牛拉著耕犁在犁地。
等等!
一頭耕牛?!
嬴政剛掃向別處的目光瞬間回轉落于那頭牛身上,目露錯愕:“朕患眼疾乎?”
眾所周知,耕犁上的橫杠需要兩頭牛才能扛起來,缺一不可。
但朕竟然看到一頭牛在拉著犁往前走!
看來朕最近的病情又加重了。
扶蘇順著嬴政的視線伸出手指,認真的說:“父皇圣體康健,必不會有眼疾。”
“兒臣獻于父皇之物,便是此物。”
嬴政:???
嬴政看了眼扶蘇,又看了眼前方那頭牛,再看眼扶蘇,再看眼前方那頭牛,終于確定不是自己的眼睛患了病,而是這個世界病了!
一陣風席向嬴政,韓倉越過嬴政撒丫子向前狂奔,空中只余韓倉震驚又喜悅的呼聲:“單牛拉犁?!”
“此犁竟可由單牛拉動乎?!”
嬴政也顧不得多想,趕緊向前狂奔,而后就看到一架與當今耕犁截然不同,小巧如同玩物般的物件套在一頭耕牛的脖頸上。
但在這頭耕牛的拉動之下,那玩物般的物件竟是在地上開墾出了一道深深的溝槽!
緩緩止步,嬴政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喃喃道:“這是?這是!”
扶蘇緊緊跟隨在嬴政身側,聞言笑道:“這是犁!”
看著耕牛身后那具最長的木梁也沒有耕牛長的耕犁,嬴政雙眼緩緩睜大,聲音愈發震驚:“這是犁?!”
就這小玩意還沒牛大呢,你說它是耕犁?
別說是朕了,牛看了都得直搖頭!
韓倉聲音狂熱的說:“這是犁!”
跪倒在犁后,韓倉雙膝雙手著地,跟在犁后匍匐前進,火熱的目光跟隨耕犁一同前進,振奮歡呼:“陛下,這就是犁!”
“僅需一頭牛便可拉動,犁地之力比之二牛更利的犁!”
雖然眼前這幅犁的模樣與現在的犁截然不同,但它能犁開地,那它就是犁!
嬴政心臟猛的一顫,不顧地上還有牛糞,直接將右手探入這幅犁耕出的垡(fá)內,略略估算后便不禁低呼:“二尺!”
“尋常二牛扛犁所開之垡亦難有尺深,此犁僅需一牛,垡反而比之二牛更深一倍?!”
天下農人早已用他們樸素的智慧明悟了耕種的道理。
種子并不是種的越深越好,但犁地卻一定越深越好(以當今技術水平而言的深)!
只有深曬垡,才能把地底的蟲卵、邪氣(有毒氣體和病菌)翻到地表用陽光或人力滅殺,只有深翻垡,才能把粟根等表層營養物質翻扣進地底去補充營養。
嬴政雖然不知道這比之尋常犁深耕一倍的垡究竟能讓田畝增產多少,但嬴政知道,這深曬深翻過的垡一定能帶來更豐盛的收獲!
李斯、馮劫、王戊甚至是王賁等所有隨行重臣全都跟在嬴政身后,毫不顧忌臉面、四肢并用的跟著耕犁往前爬,一邊爬一邊激動難耐的振奮開口:“一頭牛!這犁真的可用一頭牛拉動!犁易造,牛難得,若是此犁果真可用,天下耕犁可倍增之!”
“但此犁并無橫桿,人該坐在何處調節犁鏵?翻垡可深,但種垡可不能太深啊!”
“還在拉!還在拉!僅僅只是一頭牛拉犁,能犁的地卻比之二牛不遜分毫乎?!”
眼前這架耕犁完全超出了大秦君臣們的理解范圍。
用料更少、用牛更少,結果效果卻更好?
這不合理啊!
不過無所謂。
這樣的不合理,還請更多一些!
扶蘇很是善解人意的開口:“王上卿方才所說的調節犁鏵確實是一要事。”
“故而此犁比之尋常犁多了一物,名為犁評。”扶蘇手指指向犁梢(握把)旁的一物,介紹道:“此物下連犁箭,再連犁鏵。”
“只需要調節此處,便可控制犁鏵。”
說話間,扶蘇便向犁評伸出手,但還沒等扶蘇握住犁評,嬴政卻已彈射起步一把握住了犁評向后拉起,犁鏵入土的深度隨之變淺,垡深也隨之變淺。
嬴政又向前推動犁評,犁鏵入土的深度立刻變深,犁出了更深的垡。
嬴政目光有些呆滯的不停推拉犁評,大秦群臣的腦袋也齊刷刷隨著忽上忽下的垡上下晃蕩。
沒有人說話,唯有濃濃震驚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直至數十息后,嬴政方才聲音沙啞的開口:“朕本以為此物之妙,在于將二牛之勞化作一牛之勞。”
“卻未曾想,只是多了這小小的一個犁評,又能省卻那調節犁鏵的一夫之力?!”
韓倉聲音火熱的說:“不止!”
“牛忠厚,需要一夫牽牛只是為了能讓二牛并行,以免二牛速度不一、垡溝歪斜。”
“但此犁只需一牛牽引,一牛速度或快或慢皆無礙,那牽牛的一夫之力,亦可省卻!”
此言一出,大秦群臣再次陷入寂靜之中。
只是因為這一副好似玩具般的小玩意,以往兩頭牛、三名壯丁才能完成的工作,現在只需要一頭牛、一名壯丁就能完成了?
我們怕不是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