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再也顧不上肚子和臉頰的疼痛,捂著自己稀疏柔軟的胡須和茂盛的頭發向嬴政膝行而去,愈發可憐的悲呼:“還望父皇開恩恕罪!恕罪啊!”
“兒臣保證,兒臣再也不會哭嚎落淚了!”
“兒臣定會好生向大兄道歉!”
“求父皇寬恕兒臣吧!”
儒家文化尚未入侵大秦,‘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種不利于戰爭的觀念更是被大秦完全摒棄,所以除了少數儒生外,大多數人都不覺得剃頭發、剃胡須能和父母扯上關系,更沒有幾個人會覺得頭發和性命一樣重要。
但,大秦上下都知道剃光頭、剃胡須是一種刑罰,每一個短發短須的人都大概率曾是罪犯。
一旦胡亥被剃光頭發和胡須,在胡亥的頭發和胡須長長之前的那段時間里,每一個見到胡亥的人即便不知道胡亥的身份都能一眼發現胡亥犯過罪、受過刑。
對于任何一個有健全人格的人而言,那些異樣的目光和背后的嘀咕都是莫大的壓力和羞辱。
而對于已經對大位生出些許貪想的胡亥而言,他更不能接受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發現他失去了嬴政的寵愛!
然而嬴政卻沒有理會胡亥的哀求,只是冷漠的看向王戊:“卿聾了?”
王戊不愿得罪胡亥,在嬴政的命令下卻不得不拱手肅聲道:“唯!”
見王戊向自己走來,胡亥驚慌后退,連聲悲呼:“父皇!兒臣知錯矣!”
扶蘇見狀,想遍了兩輩子的糟心事才終于勉強壓下上翹的嘴角。
這就是昔年長兄看朕被父皇治罪時的感覺嗎?
還真是意外的讓人愉悅啊!
但愉悅歸愉悅,扶蘇在控制住情緒后立刻走到胡亥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王戊,面朝嬴政拱手誠懇的說:“父皇方才言說,情難自禁、喜極而泣實乃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今幼弟哭泣亦是情難自禁,又何罪之有?”
“兒臣請諫父皇,赦幼弟此罪!”
胡亥的哭聲都不順暢了,訝異不解的看向扶蘇。
大兄是怎么做到將這番話說的如此誠懇、好像方才踹孤的人不是汝一般的?
嬴政眉頭微微顰起,聲音轉沉:“朕本以為汝歷經此戰廝殺,心性有所長進。”
“朕為此欣喜不已。”
“而今汝這豎子卻又欲死諫乎?!”
扶蘇拱手再禮,堅定的說:“兒臣以為,幼弟雖是成男,但終究未經過大事,心性未成,不當受刑!”
“兒臣諫父皇赦幼弟此罪!”
“兒臣再諫,泣淚乃是人之常情,廢除成男不準哭嚎泣淚之律!”
嬴政拂袖怒斥:“當不當受刑還輪不到汝說了算。”
“朕不會容忍這軟弱之風漫于大秦!”
“此罪,必當刑!”
扶蘇眼含失望的看著嬴政發問:“父皇果真不愿改令乎?”
嬴政反問:“朕不改令,汝又欲何為?”
“莫不是再如去年回護那些亂臣賊子時一般以死相逼乎?!”
扶蘇回頭看了胡亥一眼,迎著胡亥懵逼的目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而后扶蘇取下自己的發簪,飄逸干爽的長發便隨風散開。
還沒等旁人想明白扶蘇意欲何為,扶蘇前踏一步,猛的拔出了王戊腰間佩劍!
王戊:???
嬴政厲喝:“汝安敢于朕面前持劍!”
“放肆!”
扶蘇右手持劍,左手挽發落于劍刃之上,聲音堅決的說:“兒臣乃是父皇長子,諸弟、妹長兄。”
“孟子曰:良駒識主,長兄若父!”
“弟、妹年幼無夫子,父皇又忙于政務之際,兒臣常代父皇于宮中教導弟、妹。”
“今幼弟有罪,兒臣身為長兄亦有不教之罪。”
“既然父皇不愿赦免幼弟此罪,兒臣愿代幼弟受刑!”
嬴政雙眼圓瞪,盛怒呵斥:“汝又欲逼朕乎?”
“莫要以為汝此戰斬獲大捷,朕便會恕汝之過。”
“立刻棄劍,朕不罪汝!”
扶蘇慘然一笑:“兒臣本就因厲色上諫而常常自責不已,兒臣又怎會再逼迫父皇?”
“然,兒臣實在不忍見幼弟受刑。”
“還望父皇念在父子血脈的份兒上,恕兒臣之罪!”
話落,扶蘇毫不猶豫的持劍切向自己手中的長發!
嬴政原本還想借此事深入試探扶蘇的性子,但扶蘇這果決的動作卻讓嬴政根本沒機會再做試探,只能快步上前去抓扶蘇的手,同時大喝:“住手!朕令汝住手!”
但嬴政終究還是慢了幾分。
看著隨風飄去的數十根發絲,嬴政眼中浮現出些許自責和痛心:“汝何必如此?!”
扶蘇認真的說:“兒臣乃是諸弟、妹長兄也!”
“兒臣如何能不如此?!”
對味兒了!
雖然眼前的扶蘇突然變得能征善戰、會說好聽話,還會在朕面前袒露心扉了。
但這剛直不讓、不給朕留半點轉圜余地的性子,確實是朕的逆子扶蘇不虛!
強硬的從扶蘇手中奪過劍、一把扔在地上,嬴政恨其不爭的怒斥:“朕何曾言說要令胡亥親自受刑?”
扶蘇訝然,立刻揚起又驚又喜的笑容:“父皇莫不是欲寬恕幼弟乎?”
胡亥也趕緊揚起一邊紅腫一邊粉嫩的臉,滿是期待的看著嬴政。
嬴政痛心的解釋道:“汝以長兄身份代幼弟受刑的心,是好的。”
“但胡亥犯罪,還輪不到汝來帶其受刑。”
“昔惠文王為太子時,觸犯律法,孝公、商君未刑罰惠文王,而是依照惠文王之罪,對惠文王的兩位夫子公子虔、公孫賈用刑,以懲二位夫子輕慢教育之過。”
扶蘇半點轉圜余地都不給嬴政留,嬴政只能自己找余地來轉圜。
當然,這塊勉強開鑿出來的轉圜余地不會那么平順,只能墊點東西當成臺階才能讓嬴政的表演平穩落地。
扶蘇目露錯愕:“父皇的意思難道是說……”
說話間,扶蘇的目光緩緩轉向群臣之中。
群臣不約而同的向四周退去,目光齊刷刷看向唯一一個沒有動的人——趙高!
胡亥也趕忙轉頭看向趙高,可憐又哀求的輕呼:“夫子!”
趙高:Σ(っ°Д°;)っ
你們父子三人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后受傷的竟是本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