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在外的蒙恬、李信、楊端和三部恍惚間不再是三支征戰的偏師,反倒是變成了三支捕奴隊。
一批又一批胡虜被運往單于庭,人口的接連飆升讓扶蘇愈發游刃有余,各項工作穩步推進。
長城徭役的到來更是讓扶蘇獲得了一批熟練工,營建速度再次加快。
但朝中君臣看著前線詭異的回稟卻常常不知該如何評價。
章臺宮。
群臣畢至。
趙高手持竹簡朗聲念誦:“賴將士奮勇,我軍已得胡虜二十七萬六千余眾?!?/p>
“賴陛下仁德,諸多胡虜奮力勞作,更會帶領我軍將士去尋胡賊殘兵蹤跡,甚至是沖殺在前、斬獲軍功。”
“我大秦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兒臣竊以為,縱是胡虜有功亦當行賞?!?/p>
“兒臣舉薦斬獲首功、表現出眾之胡虜共六百三十一人簿入奴籍,舉薦功勛卓著之胡虜共十三人為監工。”
“再請父皇撥糧五萬石至單于庭,以供大軍嚼用?!?/p>
“十年四月二日,兒臣扶蘇于單于庭遙拜父皇恭安!”
一封軍報念誦完畢,章臺宮中大半重臣眼中都滿是震驚。
他們本以為扶蘇不再起大戰、暫停修長城、于大河之北墾荒、大規模收攏胡虜的行為已經夠離譜的了。
卻沒想到,扶蘇又拋出來了一枚核彈。
薄胡虜入奴籍!
雖然奴籍卑賤,但在世人看來,奴隸也是人!
依大秦律法,只要能在前線斬獲一級首功,就能讓奴隸本人或是一名身為奴隸的直系家屬擺脫奴籍,成為普通黔首。
但胡虜是人嗎?
那就是一群畜生!
而現在,扶蘇竟然要給一群畜生登記戶口,給予他們成為秦人的機會?
開什么玩笑!
數息之后,章臺宮中爆發出一片喧嘩:“戎狄之性,有如禽獸,置之中國,有損無益,將軍扶蘇不趁大勝之勢屠盡胡賊也還罷了,竟還欲要化其為人?何其荒唐!”
“孔子欲居九夷,或(有人)曰:‘陋,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將軍扶蘇乃是世所罕見之君子,君子入夷狄,必可化夷為夏,臣為陛下賀!”
“之乎者也的什么屁話!本將聽不懂!本將只知道胡賊皆當殺!”
大半朝臣都無語搖頭,完全無法理解扶蘇的諫言。
伏勝等儒生博士卻是臉色漲紅,拍手稱快!
截然不同的兩種觀念直接導致雙方在殿中爭執了起來。
趙高突然搖頭嘆息:“將軍扶蘇此舉實在是……”
“唉!”
“本官觀此戰軍報,本以為將軍扶蘇已心性大變,卻未曾想,將軍扶蘇自從被擢為將軍后竟是心性陡變,變的與此戰之前以往一般無二!”
“也不知是不是將軍恬已為偏師主將,再難勸諫將軍扶蘇矣!”
趙高模棱兩可的話語成功帶偏了大秦君臣的思緒。
縱觀近幾個月間的前線奏報,便能發現扶蘇行為的嚴重分化。
在侍郎孫希、趙受被殺之前,扶蘇還是大秦君臣記憶中的那個扶蘇。
在侍郎孫希、趙受被殺之后,扶蘇被擢為將軍之前,扶蘇驟變,連戰連捷、果敢冷酷,讓大秦君臣倍感陌生。
而在扶蘇被擢為將軍之后,扶蘇卻又變回了大秦君臣記憶中的那個扶蘇,甚至是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很難不讓大秦君臣懷疑,中間那段時間里扶蘇的所作所為究竟是扶蘇的親力親為,還是蒙恬把旁人的功勞嫁接在了扶蘇身上,為朝中粉飾出了一個虛假的扶蘇!
誠然,此舉很難瞞過朝中監察,但九原大營監察體系的最高領導恰好就是扶蘇!
這個猜想萌生的瞬間,就在大秦君臣心中生根發芽、迅速成長。
大秦君臣至今都不能理解,為什么從未踏足過沙場、從未讀過兵書的扶蘇能斬獲那般大捷,甚至是能在萬軍叢中一箭射殺匈奴單于。
但如果這個猜想就是真相,一切不合理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一時間,群臣心頭暗流奔涌,大殿之中卻是一片寂靜!
嬴政目光轉向趙高,淡聲發問:“卿以為,此戰軍報有虛?”
趙高趕忙拱手:“臣絕無此意!”
“臣只是以為,將軍扶蘇此戰能有如此斬獲,將軍恬或許功不可沒!”
趙高不是在妄加指責。
正因為趙高是最了解扶蘇的人,所以這就是趙高的真實想法!
嬴政沉默數息后,沉聲開口:“傳詔。”
“令將軍恬、將軍信、將軍端和罷兵停戰,往單于庭整軍振旅。”
“令相馮去疾、卿楊樛……留守咸陽?!?/p>
“令相李斯、御史大夫馮劫、通武侯王賁……隨朕北上,巡單于庭,犒賞三軍!”
幾個月間,嬴政多次暗示或明示扶蘇還朝,卻都被扶蘇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拒。
扶蘇這頭倔驢好不容易才轉了性子,嬴政不希望又刺激的扶蘇尥蹶子,所以遲遲沒有詔令扶蘇還朝。
但扶蘇越發離譜的將令和趙高提出的猜想卻讓嬴政坐不住了。
嬴政迫不及待的要親眼見見扶蘇!
趙高心頭一凜,趕忙勸諫:“單于庭乃是新地,并不安全?!?/p>
“陛下何必以身犯險?”
“陛下大可詔令將軍扶蘇還朝問詢!”
趙高看得清楚,嬴政的身體已經頗為虛弱。
萬一嬴政死在了扶蘇的大軍之中,那胡亥哪還有半點希望可言?趙高此次構陷更是弄巧成拙!
但嬴政卻平靜的說:“朕巡新地已有數次,親歷刺殺數十次,又如何?”
“正因新地不穩,朕才要親往鎮之?!?/p>
“將軍扶蘇之事留待北巡之際再議。”
“下一事?!?/p>
嬴政強硬的結束了這個議題,群臣不敢再多說一句,但商議余下議題時心里總還惦記著此事,以至于此次朝議沒有持續多久便草草結束。
待到群臣離去,嬴政重又取出扶蘇的奏章,輕聲喃喃:“扶蘇,汝究竟在想什么?!”
思慮間,一道清脆的呼聲在殿門外響起:“父皇!”
嬴政收回思緒,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進?!?/p>
胡亥推門而入,雙眼滿是期待的說:“父皇欲要北巡乎?”
“兒臣請隨父皇同往!”
嬴政擺了擺手:“出巡不是游獵,艱苦辛勞不說,更會遭遇危險?!?/p>
胡亥昂然道:“兒臣不懼辛勞,更不懼危險,若是果真有危險,兒臣還能保護父皇呢!”
嬴政笑了:“既如此,朕便等著汝來護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