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重臣心頭都浮現出一抹不好的預感,韓倉更是慌忙出列發問:“臣斗膽問陛下,望通武侯府所為何事?”
嬴政不語,只是緩步走下臺階,登上由六匹駿馬拉乘的大車。
趙高趕忙快步追上,又殷勤的為嬴政拉開車簾,溫聲寬慰:“陛下,長公子聰慧果勇,未必會如武信侯所言一般遭不忍言之事,還請……”
扶著嬴政登上馬車,趙高一邊說話一邊準備登車隨侍。
但趙高的左腳才剛踩在車駕上,話才說了一半,嬴政便抬手虛擺,御者見狀當即策馬驅車前進。
“啊呀!”
趙高的左腳被馬車拽著一起前進,右腳卻還踩在地上,拉扯之下被摔了個嘴啃泥!
趕緊起身拍掉塵土,趙高連聲喝令:“警蹕開路,郎中執儀仗,侍郎隨行護衛!”
喝令過后,趙高退后一步,對閻寵低聲交代:“速速傳訊公子胡亥,請公子胡亥沐浴更衣、梳洗打扮,隨時等待本官消息。”
“汝親自去尋永巷令,當面吩咐,除公子胡亥外,若有公子公主欲出宮,盡其所能給本官攔住!”
扶蘇之所以會戰死,其根本原因便是嬴政一氣之下令扶蘇往九原為監軍,換句話說,扶蘇是嬴政間接害死的!
雖然扶蘇戰死的直接原因是扶蘇自己的愚蠢和狂妄,但逝者已矣,沒人會去深究逝者的過錯,嬴政只會將扶蘇之死的責任歸咎在自己身上,因此愧疚、痛苦、自責。
除此之外,父母在經歷喪子之痛后,往往會將未完成的情感寄托、愧疚和期望投射到其他孩子身上,導致對其他孩子的過度保護、情感依賴和隱形壓力(亦即替代兒童綜合征)。
只要胡亥抓住機會,就能將扶蘇的尸體化作胡亥的養分,讓嬴政將他對扶蘇的愧疚、自責、愛護和期待盡數傾注于胡亥身上!
如此一來,大位可期!
閻寵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當即拱手:“唯!”
王戊也如趙高一般迅速跑出章臺宮,但王戊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而是迅速找到守在宮門外的家仆,肅聲叮囑:“迅速往通武侯府,明告仲弟,匈奴、月氏來犯,公子扶蘇戰死,陛下欲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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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通武侯府書房。
兩名少年坐在軟榻旁,手持一卷兵書朗聲念誦。
而在軟榻上,則是躺著一名身披三層貂裘,骨架高大卻又瘦弱枯骨的老者。
若無旁人介紹,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位虛弱又憔悴,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老者便是那員橫掃魏、燕、齊三國,順路捎帶手就把代國也給滅了的滅國專業戶——
王賁!
此刻的王賁身上再無半點殺伐之氣,只是如一名退休帶孩子的尋常老頭般耐心的聽著孫子們的念誦,而后笑而發問:“善!”
“乃大父考考汝等。”
“若是日后我大秦遭遇敵眾我寡之局,陛下欲點汝等為將又不愿傾盡國中兵馬,汝等該如何破之?”
王離的次子王威當即道:“既然敵眾我寡,就說明正面決戰難以得勝。”
“孫兒以為,理應先判斷敵軍之薄弱,針對其薄弱發起雷霆強攻,出奇制勝!”
王離的長子王元則是沉聲道:“孫兒以為不然!”
“出奇制勝危險重重,為將者當未慮勝先慮敗,我軍理應以守代攻,發揮我軍糧草、戰馬、城防等各方面的優勢,消耗或燒毀敵軍糧草,徐徐圖之!”
兩兄弟的答案截然不同,以至于兩兄弟互相瞪了對方一眼,而后就都滿含期待的抬頭看著王賁,等待王賁的評判。
但王元和王威沒想到的是,王賁竟然不自覺的坐起身來,看向兩個孫子的目光滿是震驚:“出奇制勝?以守待攻?”
“乃大父問的是汝等該如何應對陛下點將,汝等卻在思慮該如何得勝?”
王元、王威:啊???
王元震驚的說:“陛下既然已欲點將,孫兒焉能不從?”
王賁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王賁滅國向來是橫推,王賁更不是蘇角那般沖在最前線的將領,王賁喜歡用的還是水淹而非火攻,所以王賁身上沒有多少戰場留下的傷勢。
王賁現在的身體之所以這么差,王離、王元和王威占八成以上責任!
想當年王翦封無可封了,直接把王賁推出去當擋箭牌,自己背起小包袱回了老家,因為王賁足夠能打,嬴政也就不再找王翦麻煩,讓王翦開開心心的活到了死。
現在王賁也封無可封了,也想像王翦一樣退休歸隱,把王離推出去當擋箭牌。
結果王離他不中用啊,王賁根本不敢舉薦王離為主將,只能先把麾下裨將軍屠睢推出去當擋箭牌,
結果屠睢也不中用,竟然死于暗箭!
現在王賁只想把王元、王威這兩個孫子教出師,把這兩個孫子推出去當擋箭牌,結果這兩個孫子更不中用!
但凡朝中還有一名能打的大將,王賁都不至于如此心憂急切。
可在王賁看來,當今在朝的諸位都是垃圾!
萬一再有大戰,嬴政免不了再來請王賁出山!
“家主!”家兵百將王鏜快步跑向王賁,連呼哧帶喘的說:“卿戊言說匈奴、月氏來犯,公子扶蘇戰死,陛下欲發兵!”
“現在陛下車駕已至長街,正向府中來!”
王賁聞言,如遭雷擊!
痛苦的閉上雙眼,王賁悲聲低呼:“本將不過只是不想功高蓋主,最終如昔年武安君一般引得君主忌憚、全家遭累而已。”
“為何如此困難?”
“難道非要本將身死,方才能保王氏無虞乎?!”
王賁不怕死,王賁只怕他步了白起后塵,不只是自己身死,還連累了全家性命!
而在王賁眼中,現在的王賁比當年的白起更危險。
至少白起沒有官至上卿的大哥,官至左長史的三弟,官至郡守的六弟!
一旦嬴政懷疑王賁的忠誠,王氏的結局只會比白起更凄慘!
王元、王威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趕忙簇擁在王賁身邊輕聲呼喚:“大父!”
“孫兒一定好好學習,不教大父心憂,大父莫要如此,孫兒怕!”
“陛下將至,大父先迎陛下要緊,孫兒們會自行誦讀兵書的,必不叫大父費心。”
看著身邊的兩個好大孫,王賁眼中痛苦愈盛,卻又無可奈何。
思慮片刻后,王賁決絕的說:“吩咐下去,緊閉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