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蒙毅、嬴潛齊刷刷看向嬴政,目瞪口呆,不自覺的從嗓子眼里發(fā)出相同的聲音:
“?????”
公子扶蘇,殺害了兩名傳詔侍郎?
陛下您的意思是說,那位至仁至善到近乎于迂腐的公子扶蘇,親自殺死了兩名去傳詔的侍郎?
陛下您是在什么精神狀態(tài)下才能說出這么離譜的話的!
蒙毅第一時間跪倒在地,拱手沉聲道:“蒙氏世受秦恩已有三代,臣與家兄更是賴陛下拔擢方才能有今日?!?/p>
“臣與家兄唯愿以死報君恩,絕不會有半點二心!”
“今家兄殺害二位傳詔侍郎,罪在家兄,然臣以為家兄如此施為定是有隱情?!?/p>
“臣斗膽冒死請諫!”
“黜將軍恬之職,即刻遣人押解將軍恬還朝,接受陛下審訊!”
蒙毅甚至都沒多問一句蒙恬和扶蘇的奏章里分別寫了些什么,便認定了那兩位侍郎肯定是蒙恬殺的,直接開始撈人。
趙高心思急轉,也陪著小心拱手道:“將軍恬殺害傳詔侍郎,乃是重罪、大罪!”
“然,將軍恬之父、祖皆為大秦立下卓著功勛,將軍恬更是大破匈奴、北卻胡賊八百里,居功甚偉?!?/p>
“臣以為,法理之外亦有人情?!?/p>
“臣諫,請陛下念及將軍恬之功,特赦將軍恬此罪!”
趙高同樣認定了那兩名侍郎一定是蒙恬所殺,緊跟著蒙毅一起撈人。
這并不是因為趙高有心臂助蒙恬,而是因為趙高前些年曾犯下死罪,險些被蒙毅抓去砍頭,雖然嬴政特赦了趙高,但蒙毅卻對此耿耿于懷,時不時以此攻訐趙高。
若是嬴政也特赦了蒙恬的死罪,那蒙毅又有何立場再以此攻訐趙高!
而更重要的原因則是趙高深知蒙恬的血條有多厚,嬴政不可能判蒙恬死罪。
眼下嬴政正生趙高的氣呢,趙高自是要順著嬴政的心意主動給嬴政臺階下。
唯有嬴潛默不作聲,覺得此事和他、和宗室都沒什么關系。
別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反正人肯定不是公子扶蘇殺的。
這,就是公子扶蘇的金字招牌!
嬴政淡聲道:“侍郎趙受、孫希乃是公子扶蘇所殺,而非是將軍恬所殺,二位愛卿何必為將軍恬求情?”
蒙毅和趙高看向嬴政的目光都多了幾分不解。
陛下何必如此污蔑公子扶蘇?
嬴政的聲音多了幾分冷意:“公子扶蘇之所以殺傳詔侍郎,乃是因侍郎孫希、侍郎趙受對公子扶蘇言說朕體不適,恐難度今歲寒冬!”
“朕竟是不知,朕身側侍郎之中竟還有善讖緯之士!”
嬴潛頓時恍然,憤怒的一拍大腿:“此二獠安敢說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難怪仁善如公子扶蘇這般人竟是會親斬此二獠,實是因此二獠當殺!”
“公子扶蘇雖擅殺侍郎,卻更顯公子扶蘇之純孝?!?/p>
“臣以為,公子扶蘇此舉無罪!”
這就很合理了!
雖然曾經的公子扶蘇并沒有做過什么孝順的事,但在世人的認知中,公子扶蘇身為君子表率,肯定如儒家所推崇的君子一般孝順父母。
因為辱及君上和父親而悍然殺人,此舉雖然不善,但卻是忠君,更是純孝,確實是公子扶蘇能做得出來的事!
嬴政目光轉向趙高,聲音轉冷:“卿以為,公子扶蘇此舉該當何罪?”
嬴政終于明白為何蒙恬和扶蘇都選擇用個人渠道傳訊而不是采用朝中奏稟系統(tǒng)上奏了。
因為趙受、孫希等所有侍郎、郎中和中郎的最高直系領導,就是趙高!
未能發(fā)覺趙受、孫希這等心懷不臣的侍郎,趙高責無旁貸。
派往邊境重鎮(zhèn)傳訊的所有侍郎皆心懷不臣,趙高責無旁貸。
蒙恬和扶蘇完全有理由懷疑這兩名侍郎的言行乃是受趙高指使。
而執(zhí)掌奏稟系統(tǒng)的直系最高領導,還是趙高!
趙高心肝俱顫,怒聲厲喝:“此二賊安敢言說如此逆言!”
“臣以為,公子扶蘇此舉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若是臣早知此二獠包藏如此不臣之心,臣必勸諫陛下將此二獠盡數腰斬、曝首三載!”
而后趙高起身拱手道:“逆賊趙受、逆賊孫希皆是臣麾下臣屬,而今此二賊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臣有失察之罪?!?/p>
“臣這就去細細查探此事,定要將潛于朝中之賊盡數揪出,而后領賊子入廷尉獄,一并接受廷尉審判!”
欺君、不臣,這兩件事單拎出來一件都很嚴重,今日趙高卻連著把這兩大罪都犯了!
趙高深知他已沒辦法推脫自己的責任,只能光速滑跪認錯,并說出了補救措施。
嬴政深深的看了趙高一眼,起身沉聲道:“令!”
“取回侍郎趙受、侍郎孫希之尸首移交廷尉論罪行刑?!?/p>
“傳詔將軍恬,將軍所為皆出于忠,何罪之有?賜美酒百壇、豕五十頭、羊二百只、布千匹予將軍恬為犒?!?/p>
“傳詔公子扶蘇,立刻回返咸陽,不得有誤!”
原本嬴政傳詔扶蘇還朝只是出于一時意氣,現在嬴政反倒是想親眼看看現在的扶蘇,更想知道扶蘇是在怎樣的精神狀態(tài)下才能寫出如此奏章。
這樣的扶蘇實在是太讓嬴政感到陌生了!
目光轉向趙高,嬴政淡聲道:“此番傳詔,不得再有半點紕漏!”
趙高趕忙拱手:“啟稟陛下,臣欲嚴查署中諸官,以免再有包藏禍心之賊子?!?/p>
“為免再有疏漏,臣舉薦公子胡亥為謁者,往九原郡傳詔!”
嬴政微訝:“胡亥?”
趙高誠懇的說:“公子扶蘇入九原不過年余便多有長進?!?/p>
“臣身為公子胡亥之師,也希望公子胡亥能去一次九原,不求公子胡亥能如公子扶蘇一般大有長進,但有微末精進也是好事?!?/p>
“且公子胡亥乃是公子扶蘇之弟,必不會再生誤會?!?/p>
嬴政心底不由得生出幾分不舍。
但再想到傳詔往返無須太久,嬴政終究還是點頭道:“允!”
趙高趕忙拱手:“拜謝陛下!”
嬴政回身落座,擺了擺手道:“此事就這么定了,都退下吧。”
蒙毅和嬴潛當即告辭離去。
趙高也想走,卻又不敢挪動腳步。
待到殿門再度閉合,嬴政緊了緊身上皮裘,終于問出了那個讓趙高肝膽俱顫的問題:“卿以為,今冬比之去歲更寒否?”
趙高不敢有絲毫抗辯,惶恐跪地而呼:“臣有罪!”
嬴政目光淡漠的俯視趙高發(fā)問:“卿何罪之有?”
趙高嘴唇蠕動幾次,終于聲音艱澀的吐出聲音:“不察、欺君!”
“臣罪當斬!”
嬴政聲音加重:“卿無意自辯乎?”
趙高頓首悲呼:“臣本心阿諛,所舉確是欺君!”
“臣無欺君之意,奈何行欺君之舉,臣愧對陛下信重,又有何顏面自辯!”
“臣只恨不能再隨侍于陛下身側,為陛下盡忠矣!”
趙高以不辯為辯,說話間已是眼眶通紅、淚如雨下,哽咽的難以言語!
嬴政靜靜的看著趙高,許久之后終于開口:“令!”
“罰郎中令高俸一載、貲黃金一斤,以贖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