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與修復的流水線冰冷而高效地運轉著。仙魔的隊伍在一種焦灼的渴望與壓抑的恐懼中緩慢縮短。每一個從光橋中返回的生靈,手持煥然一新甚至更勝從前的法寶,臉上那混合著狂喜與敬畏的表情,都在無聲地煽動著更多貪婪的火焰。
謝玉珩的視線從未真正離開過陸渺渺,以及她腳下那吞吐著無數法寶材料、仿佛擁有無盡容量的“垃圾堆”造物。仙尊的靈覺遠超常人,他敏銳地察覺到,隨著修復的進行,那巨物體內積存的能量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攀升、壓縮、質變。它不再僅僅是一件死物,更像是一個正在孕育著某種可怕存在的**熔爐。
不能再等了。
他必須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這平衡之下,到底是何種深淵。
就在一個魔帥捧著剛修復好的、魔焰滔天的巨斧狂喜退下,下一個修士尚未上前填補空檔的剎那——
謝玉珩動了。
他并未施展任何身法,只是向前邁出一步。腳下虛空生蓮,清冽的仙輝蕩開周遭污濁的魔氣與血腥,一步便跨越了數百丈距離,來到了那排隊隊伍的最前方,立于那冰冷的金屬登記板之前。
整個戰場因他這突兀的舉動驟然一靜。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魔尊猩紅的瞳孔猛地收縮,周身魔焰無聲暴漲,死死盯住謝玉珩的背影。等候區的仙魔們更是大氣不敢出,驚疑不定地看著仙尊,不知他意欲何為。難道仙尊要……插隊?
陸渺渺終于從面前的金屬板上抬起了眼。她的目光平靜無波,落在謝玉珩身上,如同看著任何一個前來登記的客戶,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謝道友,”她開口,依舊是那平鋪直敘的公事化語氣,“維修請排隊。若咨詢業務,按一刻鐘五千上品靈石計費。”
下方傳來幾聲極力壓抑的抽氣聲。五千上品靈石……一刻鐘?!仙域幾個大宗門一年的用度也不過如此!
謝玉珩面容清冷,并未因這天價咨詢費而動容,只是深邃的目光掠過她,投向她身后那不斷發出低沉嗡鳴的巨物。
“并非咨詢。”他的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生靈的耳中,“陸大師煉器之術通玄,挽救仙劍,澤被蒼生,謝某感佩。”
他話鋒微頓,視線重新落回陸渺渺臉上,一字一句,問道:“只是不知,大師收取這海量靈石與珍材,驅動如此規模的……煉器造物,究竟意欲何為?”
問題問得直接,甚至有些失禮,卻問出了所有仙魔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與好奇。
她修復法寶,明碼標價,看似公平。可這公平之下,那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能量堆積,最終指向何處?她一個人,要這么多足以支撐一場大型戰爭的資源,做什么?
無數道目光瞬間釘死在陸渺渺身上,連魔尊都微微前傾了身體,魔瞳中閃爍著探究與極度危險的光芒。
陸渺渺看著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她甚至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偏頭,像是在思考如何解釋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
短暫的沉默,卻讓空氣中的壓力倍增。
終于,她抬起手,并非指向任何驚天動地的方向,而是隨意地、輕輕點了點腳下那不斷運轉、吞噬著無數材料的龐然巨物。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神魂震顫的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如同日出日落般的自然真理:
“看不出來嗎?”
“它餓了。”
“得多喂點。”
“才好——”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那因為過度震驚而徹底石化的仙魔隊列,掃過謝玉珩驟然凝重的臉龐,掃過魔尊那驟然縮緊的猩紅瞳孔,最后幾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卻重逾萬鈞:
“繼續干活。”
“繼續干活!!”
輕飄飄的四個字,像一陣微不足道的風,卻吹得整個葬神崖戰場徹骨冰寒。
餓了?喂點?干活?
那足以顛覆仙魔戰局、吞噬海量資源的恐怖造物,在她口中,仿佛只是一頭需要按時投喂、才能拉磨的牲口!
一種超越理解的荒誕與恐懼,扼住了每一個生靈的喉嚨。他們仰望著那具轟鳴不絕、光華內蘊的“垃圾堆”,再看向其上那道淡薄的身影,先前所有的狂熱、貪婪、忌憚,此刻都發酵成一種毛骨悚然的戰栗。
謝玉珩瞳孔驟縮,握緊“斬孽”的手指骨節泛白。他預想過無數種答案——煉制驚天神器、圖謀不軌、甚至重塑天地法則……卻獨獨沒想到是這樣一個……近乎慵懶的、卻又透著絕對掌控力的回答。
它不是工具,是活物?需要“喂食”?那它最終會變成什么?而她,這個“喂食”者,又究竟是什么?
魔尊喉嚨里發出壓抑的、仿佛困獸般的低吼,新生的戰甲感受到主人沸騰的殺意與不安,表面魔紋劇烈閃爍。祂本能地感到一種極其危險的、超出認知的威脅,來自那女人,更來自她腳下那正在被瘋狂“喂食”的怪物!必須阻止!必須——
就在這死寂與恐慌蔓延的頂點!
嗡——!!!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宏大嗡鳴,猛地從那龐然巨物的最深處爆發出來!
不再是之前規律的運轉聲,而是某種飽和的、蛻變的、宣告新生的咆哮!
巨物表面,所有那些拼接的“垃圾”——金屬碎片、法寶殘骸、靈石廢渣——在這一刻同時亮起!無數道繁復到極致、玄奧到令人頭暈目眩的法則構紋不再是內蘊流淌,而是徹底顯化、迸射而出!
熾白、幽藍、暗金、猩紅……億萬道不同屬性、卻完美融合的光流如同活物般交織、奔涌,形成一個巨大無朋、籠罩四極的光繭!
恐怖的能量波動如同海嘯般席卷開來,修為稍低的仙魔當場慘叫一聲,七竅流血,癱軟在地。就連謝玉珩和魔尊都被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逼得后退半步,體內氣血翻騰,臉上同時浮現駭然之色!
那光繭劇烈搏動著,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其中瘋狂孕育,即將破殼而出!
“它……它要醒了!?”一個仙域修士失聲尖叫,聲音里充滿了崩潰般的恐懼。
“魔祖在上……那到底是什么……”魔族那邊同樣一片騷動,魔兵們驚恐地試圖后退,卻被那無形的力場死死禁錮在原地。
陸渺渺卻依舊立于那光繭之上,狂亂的能量風暴吹得她的衣袍獵獵作響,發絲狂舞。她微微瞇起了眼,看著腳下這驚天動地的蛻變,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種……近乎專注的審視表情。仿佛工匠在等待窯變,農人在觀察抽穗。
終于!
光繭達到極致,然后猛地向內一縮!
所有的光華、所有的巨響瞬間消失,被貪婪地吞噬回那巨物體內。
戰場陷入了絕對的、死一樣的寂靜。落針可聞。
那龐然的“垃圾堆”……變了。
它依舊是那些材料的拼接,形態甚至沒有太大改變,但給人的感覺已截然不同。不再笨拙,不再黯淡。它靜靜地懸浮在那里,通體流淌著一種暗沉的、金屬質的、歷經無窮鍛打后的厚重光澤,表面那些構紋深深內嵌,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一種難以言喻的“完整”感與“活性”彌漫開來。
它“吃”飽了。
它“活”了。
下一瞬,未等任何人有絲毫反應——
咻!咻!咻!
數十上百道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光絲,從那蛻變完成的巨物中電射而出!它們更加纖細,更加靈活,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精準無比地射向下方等候區!
目標,并非是那些登記等待的仙魔。
而是他們身上——那些剛剛被修復好、甚至還未來得及溫養祭煉的全新法寶!
“我的劍!”“魔刃!”“不!”
驚恐的尖叫驟然爆發!
一個仙修死死抱住懷中靈光湛湛的長劍,那光絲卻無視他的抵抗,輕柔又堅定地纏繞上劍身,輕輕一觸——仿佛只是采集了什么無形的東西——隨即瞬間縮回。
另一個魔將咆哮著試圖用剛修復的巨斧劈砍光絲,斧刃碰到光絲的剎那,卻如同劈中了無形壁壘,光絲掠過,巨斧嗡鳴一聲,斧身上一道極淡的、新生的紋路微微一亮,隨即黯淡,光絲也已收回。
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只是眨眼之間,所有剛剛從這“流水線”上產出、還帶著余溫的法寶,無論仙魔,無論品階,都被那詭異的光絲“觸摸”了一遍。
光絲縮回巨物體內,那巨物發出一聲極其低沉滿足的嗡鳴,表面流轉的光澤似乎又深邃了一絲。
而所有被“觸摸”過的法寶,靈光或魔焰都短暫地黯淡了一瞬,雖然很快恢復,但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留下了某種印記的感覺,卻縈繞在每一個持有者的心頭。
“它……它做了什么?!”一個修士臉色慘白地檢查著自己的法寶,卻發現不出任何問題,可那種被窺探、被標記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我的法寶好像……好像被它記住了……”一個魔兵顫抖著說。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他們以為自己付出了代價,得到了力量,卻沒想到,自己的力量源頭,似乎早已被對方悄然埋下了引子。
謝玉珩臉色鐵青,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手中“斬孽”剛剛也輕微震顫了一下,雖然極其細微,但那瞬間的共鳴感絕不會錯!連他的本命仙劍,竟也未能逃脫那光絲的“采集”!
陸渺渺對下方的恐慌騷動視若無睹。她緩緩抬起手,那蛻變完成的巨物微微一顫,一顆約莫拳頭大小、通體渾圓、表面布滿無數細微孔洞、閃爍著混沌不定光華的奇異金屬圓球,如同臣服般緩緩飛落到她的掌心。
她托著那枚仿佛凝聚了方才所有能量的金屬圓球,指尖在其上一個特定的孔洞輕輕一點。
嗡……
一道無形的、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波動以圓球為中心,瞬間掃過整個戰場。
剎那間,所有騷動、驚恐、叫罵聲戛然而止。
每一個仙魔,都感到體內靈力或魔力微微一滯,手中法寶傳來一絲順從的、仿佛遇到真正主人般的輕微戰栗。
絕對的壓制。
雖然只有一瞬,卻足以讓所有生靈如墜冰窟,徹底認清現實。
他們的力量,他們的法寶,他們的生死……或許,早已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陸渺渺低頭,看著掌心那枚仿佛有生命般呼吸著的金屬圓球,然后用指尖,極輕地彈了一下。
叮。
一聲清越的微響,卻如同最終的法槌落下。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向那死寂的、噤若寒蟬的隊伍,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此刻聽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理所當然:
“樣本采集完成。”
“數據庫更新。”
“維修報價體系優化完畢。”
“現在——”
她的視線掃過下方一張張慘無人色的臉。
“開始下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