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第一精神病院。
診療室里,白色的墻壁與天花板將空間襯得愈發干凈,卻也透著一絲清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陳舊紙張的氣息,這是長期與精神世界打交道的地方特有的味道。
王醫生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桌面上整齊地碼放著各類病歷與診療工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目光落在手中的病歷單上,上面“寧川”兩個字被打印得清晰規整。
他的眼角余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坐在身前的少年。少年留著利落的短碎發,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發梢跳躍。棱角分明的五官十分俊俏,少年感十足的面龐上,卻又夾雜著一絲與年紀不符的成熟。那雙深邃的眼眸,像是兩口幽深的古井,望進去,似乎能看到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沉淀其中。
就這精神面貌,一點也不像是精神病的樣子。王醫生暗自思忖,放下病歷單,拿起桌上的黑框眼鏡戴上,清了清嗓子,試圖用最平和的語氣開啟對話:“有多大了?”
“20cm。”寧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玩笑的意味。
話音剛落,他似乎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顯然是后悔了,或許醫生問的不是這個。
“啥?”王醫生聞聲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里滿是錯愕,額頭上瞬間布滿了黑線,仿佛沒聽清這離譜的回答。
“嗯,18歲的我,還想長高20cm。”寧川很快調整過來,依舊用平靜的語氣補充道,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愿望。
王醫生深深看了眼寧川,將這看似無厘頭的回答暫時記下,然后繼續問道:“描述一下你的癥狀。”
寧川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微微沉吟了一會。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大腿上輕輕敲擊著,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著什么。片刻后,他才緩緩開口道:“我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做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有座舞臺。”
“夢到這些很正常。”王醫生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在他接觸的眾多病例中,夢到奇奇怪怪場景的不在少數,這算不上特別異常。
“不一樣。”寧川卻十分認真地強調道,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執著,“那座舞臺上面的觀眾席上有九位神靈,夢里,我經常給他們表演。”
話語一落,王醫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原本輕松的神態蕩然無存。房間陷入了短暫的安靜,只剩下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在這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然后呢?”王醫生很快恢復了職業性的鎮定,坐直了身體,拿起圓珠筆,神情嚴肅地開始認真記錄寧川的話語。他一開始還不敢確定寧川的精神狀態,現在,結合這關于“神靈”與“表演”的描述,他幾乎可以斷定,眼前的少年,確實腦子有點問題。他的筆尖懸在“是否需要入院治療”那一欄上方,只要寧川的話語再偏離正常人的范疇,他會毫不猶豫地在上面打鉤。
診療室里的空氣,隨著寧川的一句話徹底松弛下來。
“當然是假的。”寧川微微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語氣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輕松,仿佛剛才那個認真講述“神靈舞臺”的人并非自己,“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少年看小說入了迷,晚上胡思亂想臆想出來的夢境罷了。”
聞言,王醫生緊繃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長長松了口氣,方才因“九位神靈”而提起的心徹底放回肚子里。他放下手中的圓珠筆,抬手揉了揉眉心,隨即帶著幾分嗔怪瞪了寧川一眼,語氣里有不滿,更多的卻是卸下負擔后的輕松:“以后少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精神病院的資源本就緊張,你這樣浪費時間,可是在占用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的公共資源。”
說著,他不再猶豫,拿起筆在病歷單的“無病理性精神癥狀”一欄鄭重勾選,又在簽名處落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工整有力。
“家里爸媽總覺得我最近情緒不對勁,非要讓來看看,否則不放心。”寧川解釋了一句,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像是在抱怨長輩的過度擔憂。
“麻煩醫生了。”他雙手接過那份蓋了章的無病證明,指尖觸到紙張的瞬間,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客氣地答謝后,轉身拉開診療室的門走了出去。
走出醫院大門,傍晚的風帶著一絲涼意拂過臉頰,天邊懸掛的夕陽正緩緩下沉,將半邊天空染成濃烈的橘紅色。余暉落在寧川手中的病歷單上,讓紙張上的字跡都泛著溫暖的光暈,可這份溫暖,卻照不進他眼底深處的復雜。
“自從那天訂婚宴上被燈砸了之后,我就一直開始做這種夢。”寧川停下腳步,望著遠處漸漸模糊的夕陽,低聲嘆息了一聲,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他將手中的病歷單仔細折好,塞進外套內側的口袋里,仿佛在藏匿一個不能說的秘密,然后重新邁開腳步,走上回家的路。
街道兩旁的路燈還未亮起,廣播里傳來的新聞播報聲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氣中,帶著幾分嚴肅:“近日,我市詭異活動頻率較上月顯著上升,治安署提醒各位市民,夜間務必不要外出,避免前往偏僻區域。如發現行蹤詭異的生物或異常現象,請及時通過官方渠道向治安署報案,核查清楚后,執法者將會第一時間出手處置。”
播報聲稍作停頓,又切換到另一條更引人注目的新聞,語氣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凝重:“本臺最新消息,西方某國官方發布聲明,稱已尋找到喚醒‘天帝’‘因陀羅’等神話體系神明的具體方法,并公開表示,華夏境內至今無神庇佑,所謂的‘人類守護’不過是自欺欺人。”
寧川的腳步頓了頓,抬頭望向城市中心的方向。那里,一座通體銀白的高樓正矗立在建筑群中,即使在夕陽下,也散發著如同燈塔般的耀眼光芒,那是整個江南市的制高點,也是無數人心中的安全感來源。
燈塔!
這是所有人對它的稱呼,更是執法者聯盟在江南市的居住地。
一百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神明復蘇”席卷全球——各國神話體系中的神明相繼降臨人間,他們帶來了能滋養萬物的靈氣,卻也喚醒了神話故事里那些潛藏的詭異生物。這些詭異不受任何規則束縛,肆意踐踏著人類的棲息地,無數城市在一夜之間淪為廢墟。
彼時,西方有“奧林匹斯眾神”庇佑,東方鄰國也有“八百萬神明”守護,唯獨華夏,始終沒有任何神明現身。就在人類即將陷入絕望的危機關頭,一批體內覺醒了特殊能力的人類挺身而出——他們沒有神明的力量,卻憑著一腔熱血與必死的決心,在詭異的獠牙下殺出一條生路。
數十年的戰斗里,他們從最初的零散反抗,逐漸凝聚成統一的“執法者聯盟”;從只能被動防御,到能主動獵殺詭異。最終,他們在華夏每一座幸存的基地市中心,都建立起這樣一座“燈塔”,每座燈塔里都駐守著一支精銳執法者隊伍,日夜巡邏,誅殺詭異,用人類自己的力量,換來了如今城市的安穩。
夕陽把寧川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被曬得發軟的面條,拖在回家的柏油路上。他揣著兜里那張蓋了紅章的“無病證明”,指尖蹭著紙邊,忍不住又苦笑了一聲——早上在診療室跟王醫生說“夢里見著諸神舞臺”時,老醫生那眼神,跟見著誰家寵物突然開口背唐詩似的,震驚里摻著三分同情,最后還語重心長補了句“小伙子少看點玄幻小說,腦子容易‘打結’”。
這也不能怪王醫生。畢竟在華夏,“神”這玩意兒早成了博物館里的老古董,或是小說里的流量密碼。
寧川想起上周跟同桌李昊嘮嗑的事兒。當時他隨口提了句“古代人拜神求雨”,李昊嚼著辣條瞪大了眼:“求雨?直接開人工降雨不就完了?神能比氣象局還準?”還有樓下張奶奶,上次孫子感冒發燒,老人家第一反應是找社區醫生開退燒藥,而不是像古籍里寫的那樣去廟里焚香——用張奶奶的話說:“燒香能退高燒?還不如多喝兩碗姜湯實在。”
可不是嘛。自打一百年前那場“神明復蘇潮”過去,別的國家還在靠神打架護著地盤,華夏早靠執法者聯盟的“燈塔”把詭異收拾得服服帖帖。家里的空調比龍王的降雨術管用,醫院的手術刀比神佛的“靈丹”靠譜,就連晚上走夜路,路燈比廟里的長明燈還亮堂。日子一久,“神”就成了家長嘴里“哄小孩的故事”,課本里“古代文化常識”,年輕人聊天時偶爾蹦出的“玩笑梗”,誰還真把這當回事兒?
寧川摸了摸兜里的病歷單,又想起夢里那片霧蒙蒙的諸神墓地——青灰色的石碑上刻著看不懂的紋路,風一吹還能聽見細碎的聲響,跟真的似的。可這話要是說出去,保準有人拍著他肩膀說“兄弟,你這夢做得挺有‘編劇天賦’”,搞不好還得被拉去做個“精神狀態復查”。
正琢磨著,天邊最后一點橘紅色也沉了下去,夜幕跟塊大黑布似的罩下來,路燈齊刷刷亮了,暖黃色的光把街道照得清清楚楚。小區門口的便利店還開著門,老板正用掃碼槍掃著顧客的牛奶,收銀機“叮”一聲響,比任何“神諭”都讓人踏實。
寧川推開單元樓的門,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聲亮起。他走上三樓,掏出鑰匙開門,剛把鞋換好,就聽見廚房里傳來媽媽的聲音:“阿川回來啦?快洗手,今晚燉了你愛吃的排骨,再等十分鐘就能出鍋!”
“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