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后臺的鐵皮被太陽曬得發(fā)燙，手放上去能感覺到灼痛。顧讓攥著發(fā)言稿，手心的汗把紙頁浸得發(fā)皺，打印的字跡暈開像被水泡過的螞蟻。

班主任劉老師第三次拍他肩膀，力道重得像敲釘子。“顧讓，你是咱們學(xué)校三年來第一個市狀元，上臺別慫。“ 他西裝后背的汗?jié)n洇成深色的云，“你爸特意打電話，就盼著看你露回臉。“

顧讓喉嚨發(fā)緊，像塞了團干棉花。剛想找個肚子疼的借口溜回教室，視網(wǎng)膜上突然炸開一行紅字 ——【10 分鐘內(nèi)上臺完成吐槽，失敗懲罰：全校投影你的社恐日記】。

這行字貼在視野左下角，像塊洗不掉的血漬。他使勁眨眼，字沒消失，末尾還多了跳動的倒計時：09:59。

“發(fā)什么呆？該你了。“ 劉老師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臺上，校長剛結(jié)束四十分鐘的講話，唾沫星子濺在講臺上，像撒了把碎玻璃。現(xiàn)在他正端著 “優(yōu)秀校長“ 搪瓷杯，對著教導(dǎo)主任笑，眼角皺紋擠成一團。

顧讓順著鐵梯子往上爬，每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梯子少了顆螺絲，一動就 “咯吱“ 響，在安靜的間隙里特別刺耳。他低頭看白球鞋，鞋邊沾著塊口香糖，是早上騎車碾到的，走一步帶起一點，像拖著塊化不掉的糖。

聚光燈 “唰“ 地打在臉上，他睜不開眼，只能看見臺下黑壓壓的人頭，像被扔進螞蟻窩的面包屑。幾千雙眼睛扎在身上，比夏天的蚊子還難受 —— 蚊子叮了能撓，這些目光卻像細針，扎進皮膚就拔不出來。

“這就是那個狀元？看著挺普通啊。“ 前排女生跟同伴嘀咕，聲音不大卻像貼在耳邊說的。

“聽說他平時不說話，上次月考分享經(jīng)驗，站三分鐘就說句 ' 多做題 '。“ 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鏡框，鏡片反光晃了顧讓的眼。

“快看他手，抖得跟觸電似的。“ 有人笑出聲，像水滴落在熱鐵鍋上。

竊笑聲從四面八方扎過來，纏得他喘不過氣。顧讓攥著發(fā)言稿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紙頁被捏出深深的折痕。他想說點什么，喉嚨卻像被封住，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 撞著耳膜，比校長的講話還吵。

倒計時跳得越來越快：00:10，00:09...

他盯著校長那顆被燈光照得發(fā)亮的光頭，上面沾著點頭皮屑。腦子里突然閃過被嘲笑的畫面 —— 小學(xué)時被搶作業(yè)本，只能紅著眼圈站在原地；初中上臺領(lǐng)獎，把 “謝謝老師“ 說成 “謝謝食堂“；高中女生問路，他憋半天只擠出個齜牙表情包。

倒計時跳到 00:01 的瞬間，顧讓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破音的喊聲炸破喉嚨：“開學(xué)典禮逼社恐發(fā)言？“

全場猛地靜下來，風(fēng)停了，蟬鳴也像被掐斷。校長舉著茶杯的手懸在半空，茶水順著杯沿滴在黑皮鞋上，洇出個圓點。

顧讓的嘴像不受控制，話一句接一句往外蹦：“校長講話像念說明書，每個字都認識，連起來就不知道說啥！什么 ' 砥礪前行 '' 不負韶華 '，聽著就累，還不如直接說 ' 好好考試別給學(xué)校丟人 '！“

他喘口氣，視線掃過臺下憋笑的臉，聲音突然拔高：“還有你們，一個個盯著我看的樣子，跟動物園圍觀猴子有區(qū)別嗎？我知道我緊張手抖，用得著這么看嗎？“

最后一個字落地時，操場安靜得能聽見遠處的蟬鳴。顧讓站在臺上，后背的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涼得像澆了桶井水，把校服都浸透了。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臉 “唰“ 地紅透，從耳根蔓延到脖子，恨不得當場挖個坑鉆進去。

三秒后，海嘯般的笑聲掀翻操場。前排老師笑得直拍桌子，教導(dǎo)主任的文件夾掉在地上，紅著臉撿起來又忍不住笑；后排學(xué)生笑得東倒西歪，有個男生笑得太厲害從看臺上摔下去，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又爬起來笑；校長捂著肚子直樂，茶杯里的水晃出來濺在皮鞋上，他都沒心思擦，指著顧讓說不出話。

顧讓僵在原地，手腳不知道往哪放。手心里的發(fā)言稿被汗水泡得發(fā)軟，捏在手里像團濕紙巾。這時視網(wǎng)膜上的紅字突然變綠：【獲得 10000 點爆笑能量，獎勵社恐屏蔽卡（1 小時）】。

他還沒弄明白這行字的意思，后背突然撞上一個溫?zé)岬纳眢w。轉(zhuǎn)身一看，是個舉著攝像機的女生，白 T 恤牛仔褲，頭發(fā)扎成高馬尾，發(fā)尾有點翹，睫毛上掛著笑出來的淚珠。

“你好啊，小社恐。“ 女生把攝像機往肩上挪了挪，鏡頭還對著他，“我叫蘇遲遲，做校園直播的。跟我合作吧，保證讓你紅。“

她的指甲涂著亮粉色，說話時指尖在攝像機按鈕上敲著，“嗒嗒“ 響。顧讓看著那臺黑色攝像機，突然想起枕頭下帶鎖的日記本，第一頁寫著：“永遠不要成為別人的焦點，安安靜靜最安全。“

視網(wǎng)膜上的社恐屏蔽卡開始倒計時，綠色數(shù)字一秒一秒往下跳：59:59，59:58... 蘇遲遲還在笑，眼睛彎成月牙，露出兩顆小虎牙：“別緊張，你剛才吐槽的樣子，可比校長講話有意思多了。我直播間好多人刷 ' 這哥們說出了我的心聲 '。“

顧讓張了張嘴想拒絕，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他能感覺到臺下的目光還沒移開，那些目光像是被社恐屏蔽卡過濾過，沒那么扎人了，像隔著層毛玻璃，可還是讓他指尖發(fā)麻，想往后躲。

遠處教學(xué)樓傳來下課鈴，尖銳的鈴聲刺破笑聲。顧讓攥著皺成一團的發(fā)言稿，突然覺得這個開學(xué)第一天和以前都不一樣。空氣里除了汗味和陽光的味道，好像還多了點別的什么，像剛開瓶的汽水，帶著點讓人心慌的氣泡。

蘇遲遲把攝像機又往前湊了湊，鏡頭里映出他通紅的耳朵和歪掉的校服領(lǐng)口扣子：“考慮得怎么樣？我直播間有三萬人等著看后續(xù)。你不想說話也沒事，我問你答就行，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顧讓的視線落在她身后的人群里，劉老師正朝他豎大拇指，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校長端著茶杯沖他點頭，還比劃了個 “加油“ 的手勢；連剛才嘲笑他的戴眼鏡男生，都舉著手機對著他拍，屏幕亮得像塊小太陽。視網(wǎng)膜上的倒計時還在跳，像顆埋在視野里的定時炸彈。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里全是操場草坪被曬焦的味道，混著遠處食堂飄來的飯菜香 —— 好像是西紅柿炒雞蛋，奶奶最拿手的菜。每次他緊張，奶奶都會做這個，說 “紅的黃的看著就熱鬧，吃了能壯膽“。

“我...“ 他剛說出一個字，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原來在這么多人面前開口，聲音不會像蚊子叫，也不會結(jié)巴，沒那么可怕。

蘇遲遲挑了挑眉，把攝像機鏡頭穩(wěn)穩(wěn)對準他的臉，手指按在錄制鍵上：“我在錄哦，想好了再說。說錯了也沒關(guān)系，我后期能剪。“

陽光穿過聚光燈的光暈，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像水波紋一樣晃來晃去。顧讓看著那些跳動的光斑，突然想起奶奶的話：“怕黑就唱歌，怕人就說話，聲音大了，膽子就跟著大了。你爸以前也慫，后來在工地上跟人吵了一架，回來腰桿都直了。“

他攥緊拳頭，發(fā)言稿的邊角被捏得更皺了，紙纖維都快被捏碎。視網(wǎng)膜上的社恐屏蔽卡還剩 59 分鐘，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像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像脫韁的馬，像此刻心里那些亂糟糟卻又有點興奮的情緒。

臺下的笑聲漸漸平息，幾千雙眼睛重新聚焦在他身上。這一次，顧讓沒有低頭。他看著蘇遲遲的攝像機，也看著那些曾經(jīng)讓他恐懼的目光，慢慢張開了嘴。

風(fēng)從操場東邊吹過來，帶著遠處籃球場的哨聲和女生們的笑。顧讓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過麥克風(fēng)，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蕩開，飄向整個操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