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令月抱著被子翻了個身,睡得一臉酣然。
自從和趙嵐冷戰,她就理直氣壯地翹了管家課程,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知道有多爽。
突然,她感覺有什么輕飄飄的東西拂過她的臉頰,酥酥癢癢的,又有什么東西在往她鼻孔里面鉆……
“阿嚏!”
沈令月打了個噴嚏,人還迷糊著,下一秒就感覺身上一沉,緊接著耳畔傳來小女孩銀鈴般的笑聲。
“小姨羞羞!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一個梳著包包頭,身穿大紅織錦戲蝶對襟上衣,鵝黃繡流云裙擺,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笑嘻嘻地趴在她身上,手里還拿著一根長長的孔雀毛,在她臉上刮來刮去。
“你是……蘅姐兒?”
沈令月接收原身的記憶很零碎,都是見到人了才能對上號。
眼前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家伙,正是她大姐沈元嘉的女兒,今年四歲了。
蘅姐兒生的珠圓玉潤,白嫩的臉頰圓鼓鼓的像個小籠包,這么一個實心小炮彈壓在沈令月身上,她費了不少力氣才抱著她坐起來,忍不住捏了兩下包子褶,手感好極了。
“蘅姐兒是跟著母親一塊回來的?”
“嗯。”蘅姐兒點頭,依賴地摟住小姨的脖頸,脆生生道:“父親母親又吵架了,母親就帶蘅姐兒回來看外祖母啦!”
又吵架?
沈令月眉頭微蹙,正要說話,房門被推開,沈元嘉笑意盈盈地走進來,語氣帶了幾分調侃。
“聽說小妹脾氣見長,不許外人進屋,不知道我算不算外人呢?”
她一進門就見到蘅姐兒像個皮猴子似的歪在沈令月懷里,不由無奈一笑,“還不快下來,別把你小姨壓壞了。”
“我哪有那么脆弱。”沈令月這下徹底醒了,還有力氣抱著蘅姐兒掂了兩下,逗得小丫頭嘎嘎樂,聲音傳出窗外,驚起一樹鳥雀。
最后還是沈元嘉好說歹說,才把女兒哄下來,沈令月又去了屏風后面更衣洗漱,片刻后,姐妹二人坐在桌前敘話。
沈元嘉關切地打量著她的面色,“之前聽說你病得厲害,我早就想回來看看,只是伯府人多事忙,總是抽不開身……”
“才不是呢。”蘅姐兒吃著桌上的點心,忽然開口:“是祖母想讓母親自掏腰包給她過壽,所以才壓著母親不許她出門的。”
“蘅姐兒!”沈元嘉連忙打斷她,面上帶出幾分窘迫和難堪,壓低聲音訓斥:“小孩子家家的,誰讓你在外面胡說八道的?”
蘅姐兒眨眨眼睛,“可是這里是外祖母家,是母親的娘家,不是外面,小姨是母親的親妹妹,也不是外人啊。”
沈元嘉無奈扶額,“這丫頭,越大越不好管了。”
“大姐說錯了,我覺得蘅姐兒這樣就很好,不然都像你一樣報喜不報憂嗎?”
沈令月摟過小外甥女,一副替她撐腰的模樣,“蘅姐兒不怕,有什么委屈都告訴小姨,小姨替你撐腰。”
沈元嘉見姨甥倆一副同氣連枝的模樣,兩張肖似的面孔上齊齊瞪著杏仁般的圓眼,仿佛她們倆才是親生母女一般,不覺好笑又感動。
當著孩子的面,她也不好說什么,長睫輕閃,微微別開頭去,低聲道:“沒什么,都是些管家的瑣碎事罷了,誰家媳婦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沈令月細細端詳著她。沈元嘉生得和趙嵐很像,都是大氣舒朗的面容,五官卻帶了三分柔美,她身材高挑勻稱,通身滿繡的華麗衣裙,發間釵環輕顫,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整個人仿佛云端仙子,氣度高華。
作為沈家嫡長女,沈元嘉六年前嫁給平西伯府世子,當時沈杭還未升任禮部侍郎,這門婚事屬于沈家高攀了。
趙嵐唯恐長女嫁過去受委屈,給她準備了極為豐厚的陪嫁,這才讓沈元嘉在伯府站穩腳跟,又教她如何一步步收攏伯府中饋——只有一個掌握管家權的世子夫人,才算是真正坐到了京城貴婦的牌桌上。
但沈元嘉身上最大的硬傷,就是她成親六年只生了蘅姐兒一個女兒。
這兩年沈元嘉看了許多京城名醫,趙嵐也給她找了不少調理身體的藥方,四處求神拜佛,始終沒有好消息。
蘅姐兒已經被青蟬帶去院子里玩了,沈元嘉看著女兒無憂無慮的身影,眉宇間攏上一層輕愁。
“小妹,你就別和母親慪氣了,她也是為了你好。”
沈元嘉苦笑了下,就因為沒有兒子,她婆婆明里暗里陰陽了她好幾年,更是理直氣壯,動不動就要她拿嫁妝填補公中。
要不是因為沈杭升官,趙嵐的父親也榮升都察院左都御史,監察百官,她恐怕早已按捺不住,要往兒子后院里塞人了。
沈令月才明白她是來當說客的,煩躁地揉了把臉,“我知道她的出發點是為了我好……但她能不能先別出發?”
沈元嘉不解地看著她。
沈令月深吸一口氣,“反正我不要什么通房,至少我不會上趕著給他預備。”
沈元嘉眸光微閃,“若是你夫君……自己想納妾呢?”
“哼哼……”沈令月笑得猙獰,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咔嚓的動作。
“那我就讓他這輩子都沒兒子!”
*
蘅姐兒人小鬼大,知道父親母親吵架,母親一氣之下帶她回了娘家,卻不知道吵架的原因。
還是青蟬去正院打聽回來的。
“……姓韓的嫌大姐生不出兒子,自己要納妾?”
沈令月氣得一拍桌,“有病!這么想要兒子,他家有皇位要繼承啊?”
青蟬小聲提醒:“皇位沒有,但是有爵位啊。”
沈令月:……
“爵位就非得讓兒子繼承嗎?傳給蘅姐兒不行嗎?實在不行就從族里過繼一個啊,怎么就非要自己生?”
沈令月憤憤,小聲嘟囔,“說不定是他自己不行,能有一個女兒已經是燒高香了呢。”
青蟬知道自家小姐最近聽不得“納妾”“生兒子”之類的話,連忙給她撫胸口順氣。
“有的。”
沉默站在一旁的霜絮突然開口。
沈令月還沒反應過來,“有什么?”
霜絮一板一眼道:“太.祖一朝,有過五位女將軍,三位女侯,都是打天下時和昭慧皇后并肩作戰的巾幗。”
青蟬也想起來了,一拍手,“對啊,聽說昭慧皇后本人就領著一支娘子軍,立下不少戰功,若不是當了皇后,她說不定還能封個女王爺呢!”
沈令月不由感慨,她真是穿錯了年代啊,要是能早來一百年就好了。
不過想想一百多年前還是爭霸天下的亂世,她只是一個弱小無助但能吃的脆皮大學生,好像只能拿流民逃荒劇本了……
感慨了幾句生不逢時,沈令月又問霜絮:“那后來呢?為什么不再有女子拜將封爵了?”
霜絮回憶了下那些說書人講的故事,“因為當時朝堂上大臣們紛紛抗議,說女子上朝是陰陽顛倒,牝……”
“牝雞司晨。”沈令月哼了一聲。
霜絮點頭,“對。反正就是他們不愿意,但是太.祖非要封官,還打了好多官員的板子,最后雙方各讓一步,允許跟隨昭慧皇后上戰場的有功女子拜將封爵,但她們的爵位只能傳三代,而且傳男不傳女。”
沈令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她無奈地擺擺手,“先不說這些了。既然大姐夫要納妾,母親和大姐是什么想法?”
青蟬撓撓頭,“好像夫人的意思是,讓大小姐把前幾天進府的那幾個丫鬟領回去……”
沈令月:……
不是,那幾個通房預備役,怎么又要到大姐家里去了?
青蟬見她又要暴走,連忙按住,“小姐冷靜,現在是大姑爺自己要納妾,那,那咱們家提前預備好了,總比他自己去外面找來的可靠啊。”
沈令月深深嘆氣,沒忍住冷笑了一下,“說不定大姐夫看不上大姐給他安排的人,非要自己找真愛呢。”
眾所周知,小孩說想拉的時候,八成已經拉褲兜子了。
她一指青蟬,“去正院,再探再報。”
青蟬忙不迭去了。
沈令月又看向霜絮,“我記得你家還有兩個哥哥,是在外院當差?”
霜絮點頭,“大哥跟著大公子在書院,二哥還沒正差,平時在外院給管家跑跑腿。”
“那正好。”沈令月眼珠一轉,“你一會兒回家去找你二哥一趟,問問他有沒有可靠的朋友,多找幾個,輪流跟著我大姐夫,看他平時都去什么地方。”
霜絮和青蟬都是家生子,一家子住在沈府后巷的那一排民居里。
沈令月打開錢匣子,抓了一把碎銀塞給她,“這是活動經費,不用給我省錢,我只要結果。”
沈令月斗志滿滿,她要向母親證明,男人想偷腥是攔不住的。
到了傍晚,沈元嘉親自過來,叫沈令月一塊去正院吃飯。
她挽著小妹手臂,溫言軟語,“姐姐難得回家一趟,你就當是多陪陪我?”
沈令月一想大姐自己家里已經夠糟心了,還要操心她和趙嵐的母女關系,便沒怎么抗拒,跟著她去了正院。
好幾天沒過來了,一進花廳,對上趙嵐平靜無波的面容,沈令月還有點心虛,默默坐在了她斜對面,直線距離最遠的位置。
她縮頭縮腦的樣子像個小老鼠,逗得趙嵐噗嗤一笑,沒好氣道:“怕什么,叫你來吃飯,又不是要吃了你。”
沈令月咬著嘴唇,眨巴眨巴眼睛,試圖萌混過關,“母親……”
趙嵐淡聲:“吃吧,一會兒菜都涼了。”
沈令月往桌上一掃,全是她愛吃的,悄悄松了口氣。
飯后,劉媽媽獻寶似的,喜氣洋洋地遞上來一張拜帖。
“三小姐,您看看這是誰的帖子?”
“誰找我?”沈令月不明就里,打開一看,瞳孔微凝。
帖子上寫著明天上午來沈府拜訪沈三小姐。
而落款是——燕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