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叔,這位是?”
楚行秋警惕防備的目光如刀般刮過林殊全身。
小師叔單純,可別是被人騙了。
年輕人恍若未覺,反而沖她揚起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彎成月牙,唇邊的小虎牙若隱若現。
看上去天真單純且毫無心機。
小林:伸手不打笑臉人,罵了師兄就不能罵我了哦。
“林殊,是我的摯友。”
“你叫她林師伯就好。”
小少年板著包子臉,自然地伸手握住林殊垂在身側的手掌,神情從容,一本正經地將自己的好友介紹給師侄們。
小林:?_??,啊,師伯,我嗎?
“噗——”
寂靜的正堂里突然響起一聲,楚行秋猛地轉頭,銳利的目光如箭般射向對面。
青云宗丹樞峰大師兄路明塵正優雅地用雪白手帕擦拭嘴角,察覺到她不善的目光,輕巧抬眼,露出一個春風化雨般的溫柔笑容。
“怎么了,楚師侄。”
微生儀“摯友”二字剛出口,路明塵便反應迅速地在腦海里完成了精妙的輩分換算。
楚行秋是微生儀的師侄,林師妹是微生儀的摯友,而他是林師妹的師兄,四舍五入,楚行秋可不就是他的師侄嘛!
身為長輩,怎么能和晚輩斤斤計較。
思及此,路明塵臉上的笑容慈祥了幾分,連眼角都浮現出長輩般欣慰的細紋。他甚至還體貼地操控著茶壺給楚行秋倒了杯清茶,動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說“師侄辛苦。”
楚行秋的臉色瞬間精彩紛呈,從鐵青到漆黑只用了零點零一秒,作為和路明塵斗智斗勇多年的宿敵,她立刻看穿了這個笑面虎的算盤。
“姓路的!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她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水從杯盞中濺出,吼完路明塵,她帶著濃重殺氣的目光隨即又鎖定在弱小可憐的小林身上,“還有你——”
從心的小林滑跪地十分迅速。
“太客氣了太客氣了,論資排輩,我還遠在楚道友之下,楚道友直接叫我林殊就好。”
微生儀皺眉,顯然對這個敷衍的稱呼很不滿意。他剛要開口糾正,就被林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嘴。
小林蹲下身子,兩只手鄭重其事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朝他露出一個虛假完美的微笑。
傳音在他耳邊炸開。
【朋友,請至少給我留個全尸。】
素問峰的小師叔和青云宗的人是朋友,天下怎么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兩邊弟子本來吵的熱火朝天的,(其實是楚行秋單方面輸出,路明塵點頭敷衍。)這下目光相接都有點淡淡的尷尬。而始作俑者反倒是樂呵呵地湊到微生儀身邊說悄悄話去了。
“說起來你是不是要參加論道環節來著?”
小林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身子往微生儀那邊歪倒,目光饒有興致地瞟著對面還在言語交鋒的自家師兄和天衍宗素問峰大師姐,腦袋卻偏向微生儀,方便聽清楚他的話。
小少年端坐在檀木椅上,脊背挺直如一枝遒勁的青竹,廣袖垂落如鶴翼收羽。
他素白指尖掠過烏檀茶則,舀取些許“素銀垂雪”置于茶盞中,一手執壺傾倒滾水,手腕不偏不倚,穩如磐石。
蒸騰而起的裊裊水霧模糊了小少年冷淡的眉眼,水霧遇冷則凝,在他垂落的睫羽上凝成一點晶瑩的水珠。
滾湯在青瓷茶盞中轉出小小的漩渦,被他用竹筅點住,指尖捏著竹筅攪打,浮沫凝做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蓮。
他將這盞茶輕輕放在林殊面前,方才從懷中掏出錦帕擦拭手指,動作一絲不茍,做完這一切,他抬眸,認真地回應林殊方才的問題。
“嗯,之前與你一道復原的那則上古丹方已通過玄丹閣的核驗。”
說完這句,他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小小的眉頭蹙起,片刻后,他神情一肅,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抬頭直直望向林殊的側臉,烏黑的瞳仁里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此次論道,你與我一道登臺。”
小林:“啊?”,還有我的事啊。
她剛才正“咔嚓咔嚓”啃著靈果看熱鬧,聞言差點被果肉噎住,猛地捶了捶胸口才咽下去,驚愕地轉過頭看向他,臉上寫著“懵逼”兩個大字。
“我啥時候跟你一起復原丹方了?????”
就她這水平,復原上古丹方,那不搞笑嗎,她不給人添亂都算好的了,之前接的丹方任務好歹是在她能處理的范圍內。
一大一小一個低頭一個仰頭,大眼瞪著小眼。
“如果不是你講解的質量守恒定律和配平方法,”微生儀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我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復原丹方的關鍵節點,更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成功。”
“還有,”他頓了頓,補充道,“那上千次靈植藥性的組合實驗,沒有你和我一起一次次嘗試、一次次調整配比,不可能有最終的結果。”
小豆丁的目光執拗得厲害,仿佛林殊的否認是對他們共同努力的一種背叛。
林殊看著他認真的小臉,慢慢收斂了臉上的驚愕和玩笑之色。她俯下身子,讓兩人的視線處于同一水平面,琥珀色的眸子直視著微生儀,語氣是難得的正經,帶著不容動搖的嚴肅。
“微生道友,第一,就算沒有我的方法,以你的天賦和積累,那張丹方最終也一定會被你復原。我的方法,不過是讓你少走了一些彎路,節省了一些時間。何況它也本身并非我獨創,只是拾人牙慧罷了。”
“第二,”她加重了語氣,目光銳利,“我做的那些不過是最基礎記錄和重復操作,連丹道學徒都能勝任。真正的核心推演、關鍵突破、藥性融合的掌控,全是你一個人完成的!我甚至都沒能完全理解其中精妙。”
她很清楚微生儀的言外之意,他想和她分享這份來之不易的榮譽。但僅僅憑借一點親近的關系,一些微乎其微的付出,就享有相等的稱贊與榮譽,這無疑是對真正付出者的侮辱,更是對精心鉆研此道者的輕視。
如同一份博士生的畢業論文,一個在其中挑出一些錯字的人恬不知恥地想要占據共一的位置。
“這就好比,”她指了指那盞素銀垂雪。
“醒器,取茶,潤茶,注水……你辛辛苦苦才得這一盞“素銀垂雪”,而我,可能只是在旁邊遞了次水,或者夸了句“真香”。然后你說,這盞絕世好茶是我們共同的作品?”
林殊搖頭,眼神堅定,“當然不是。這盞茶也好,復原丹方的榮譽也好,都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屬于你!記錄的是你付出的心血、智慧與汗水,不容任何人去分薄一絲一毫。”
隔在他們之間的茶盞不動,升騰的水霧模糊了年輕人的面容,微生儀目之所見,只有夾雜在黑發中的一抹紅。
搖動的,熾熱的紅色。
修長手指穿過薄薄的水霧,將那盞清茶穩穩地推回到他面前。
“站在論道臺上,你不必覺得愧疚,也不必對我大方。”
“它本就不屬于我。”
“倘若它屬于我,我自然會竭盡全力將它攥緊。”
搖動的紅色停滯,水霧漸漸消散,露出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睛。
她唇角張揚地向上勾起,眉梢眼尾都透出不羈的少年意氣。
但正經的表情不過維持了短短一瞬,下一秒她臉上露出一個猥瑣的奸商微笑,手肘輕輕撞了撞微生儀的手臂。
“嘿嘿,不過你得同意我在下面給你留影,到時候賣出去賺點外快,咱倆三七分。”
小少年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呆呆地點了下頭。
心滿意足的小林轉過頭,繼續圍觀師兄和楚道友的唇槍舌戰去了,時不時啃著靈果咯咯咯地笑。
微生儀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垂眸看向面前那盞清茶,青瓷茶盞中的浮沫溶解在茶水中,他端起那盞茶,輕輕抿了一口。
清苦回甘。
…………
【系統日志:世界線偏移2%。】
【系統日志:微生儀命運線更改75%。】
【系統日志:人物傳記“微生儀”已解鎖。】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如千仞雪峰,凜然不可侵,廣袖垂落間自有法度,行走坐臥皆合儀軌,一絲不茍。
家世煊赫,乃天衍宗宗主嫡子。
天賦卓絕,丹道一途驚才絕艷,被素問峰太上長老破格收為關門弟子,輩分極高。
他的人生軌跡,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璧,光潔無瑕。
直到他收下自己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徒弟。
他學著記憶中師尊待他的模樣,傾盡所有,毫無保留。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視若親子。師徒二人常在丹房內秉燭夜談,攜手鉆研那些晦澀艱深的上古殘方,他的徒弟,丹道天賦雖不及他,但恭敬溫馴,謙遜有禮。
“徒兒愚鈍,怕是終生難及師尊萬一。”
“師尊,您要的靈植弟子已備好了,放在靜室。”
“師尊請用茶。”
“師尊您已三日未合眼了,去歇息片刻吧,丹爐弟子替您看著。”
“師尊,推衍這等瑣事,您動口便是,弟子代勞,莫要累著您。”
微生儀的師尊曾以心血托舉他登臨高峰,他便也將這份沉甸甸的師恩,毫無保留地傳遞下去,竭盡全力為自己的徒弟鋪路搭橋,掃清障礙。他感念弟子的陪伴與相助,故從不吝于共享成果。
…………
“是他!仗著自己是我師尊,假借指點之名,奪走了我所有的成果!”
“這些!這些手稿就是鐵證!還有這些留影石!”
“從前也是這樣!他從小就這樣!仗著身份,把其他同門師兄弟苦心鉆研的成果據為己有!”
“他就是個道貌岸然、徹頭徹尾的剽竊小人!偽君子!”
驚疑、鄙夷、幸災樂禍……如同冰冷的毒刺,妄想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君子愛潔,然污濁盡數加諸其身。
以折損半數修為,道心崩塌為代價,污蔑與構陷被洗清,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親手斬殺孽徒于破妄臺,凈蓮心焰焚盡其靈魂與身軀。
然他此生于丹道一途再無進益,更悔恨自己教出一個十惡不赦的孽徒。
塵埃落定后,天衍宗素問峰峰主,玄微尊者,白衣自絕于梧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