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光線昏沉。
李沉舟氣息沉凝,拳架展開,骨節微響如細砂流動,巴立明偶爾指點一句。
拳勢流轉間,李沉舟察覺了異樣。
虎形通神術,根植于內勁,把肌肉熬煉至頂峰,繼而內勁滋生,催發二次蛻變,突破人體藩籬。再到宗師之境,又可以繼續變強。
龍蛇的形意,則是另一條路。
“外磨筋骨皮,內養一口氣。”巴立明的聲音不高,卻字字珠璣。
肌肉蠻力,在此界中并非根本,力量源于千錘百煉的骨,柔韌如龍筋的膜。
那些形銷骨立的老拳師,心意一動,筋骨齊鳴如悶雷,殺伐之力不減壯年,無內勁之說。
所謂的暗勁、化勁,是對自身氣血、筋骨、精神的入微掌控與極致運用,最終求的是打破虛空,見神不壞。
“同是形意,天地不同,路便不同。”李沉舟心中了然,波瀾不驚。諸天萬界,力量之道自然千差萬別。
“兩法皆有其道。”
每日破曉,牢房便是論拳之地。
巴立明不多言,或站或坐,演示太極之纏、八卦之變、洪拳之剛,動作簡樸,勁力流轉卻深藏玄機。
李沉舟靜觀,默記,拳架隨之微調,融入自身理解。
他嘗試將虎形通神術滋養的理念,化入龍蛇筋骨熬煉的法門。演練時,骨節爆響依舊剛猛,皮膜下卻隱隱多了一分溫潤流轉之意
巴立明目光如電,偶爾在李沉舟勁力轉換的微妙處停留一瞬,微微頷首,也大有收獲。
兩人都沉浸于融合兩種不同的拳道,兩股拳理,虎形通神術滋養、龍蛇的掌控,在他們意念深處交匯、碰撞,悄融。
墻角石縫,青苔蔓延又褪色。
這日,李沉舟在方寸之地走八卦掌。
步法依舊簡練,掌勢翻飛,巴立明負手而立,靜靜看著。
待李沉舟收勢,他才開口:
“路子成了,這勁,沉得下去,透得出來。”他眼中閃過贊嘆,“好拳,你的拳,快成了。”
李沉舟氣息平復,古井無波,抬眼望向鐵窗,龍蛇世界,三年光陰悄然流逝。
天蒙蒙亮,牢房。
“嗤!”“啪!”“嗡!”
李沉舟拳腳帶風,動作不快,但每一下都沉得很,像拖著鐵鏈在動,腳踩在地上,青磚悶響。
有時手慢悠悠畫圈,空氣跟著打旋,有時猛地一跺腳,一拳搗出,空氣被擠爆,身子一滑,影子都看不清,肩膀一撞,勁風掃得鐵窗咯吱響,筋骨一繃,低沉的雷音從身體里滾出來。
三年。
汗順脖子往下淌,背心濕透,白氣從身上騰起來,凝不成箭,但火候到了。
太極的柔,形意的炸,八卦的滑,八極的崩,虎嘯的深…在他身上攪合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了。
一股自己的“勁兒”在里頭慢慢成形,還有點生,但架子已經有了。
拳一收,李沉舟站定,長長吐了口氣,眼一閉,腦子清空。
“你的拳到了一個瓶頸!”
巴立明的聲音傳來,跟石頭落地似的。他從跌坐中睜開眼,人更沉了,像塊吸飽了水的黑鐵,虎形通神術把他三十年攢下的老底子點著了,國術修為一日千里。
“練拳,下死功夫,筋骨能練硬;鉆進去,能摸著點門道。”他開口,話不多,字字珠璣,“但想讓拳‘活’了,透出神兒來…”他盯著李沉舟,“得往里灌‘感動’,感動,練到死也是空殼子。”
“于感動中尋找力量!”
說完,巴立明右胳膊一抬,直直一拳送出來。
動作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是往前一杵,看著軟綿綿沒力氣。
可就在拳動沒動的那個瞬間,整個牢房猛地一沉!
李沉舟眼珠子一縮!一股子說不清的、滾燙的、要把天都掀翻的勁兒,不是風,是壓過來的“意思”!
那是巴立明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東西,是他那三十年紅潮翻天的年月,全塞進這一拳里了!
“咔!”
李沉舟腳底下的青磚裂開好幾塊!
他全身骨頭節自己就繃緊了,汗毛全豎起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沖到天靈蓋!不是力氣壓他,是那股子蠻橫不講理的“心氣”,像整片天砸下來!
巴立明的拳,停在李沉舟胸口前不到一尺。
他收回拳頭,眼神還是那樣:
“去找能讓你讓你感動的東西,把你的心,你的念想,你那些憋屈的、痛快的、想要的…都砸進拳里。心到了,拳頭…自然就通了。”
天邊,日頭猛地跳出來,光潑進牢房,照在碎磚上,也照進李沉舟眼里,那里面“騰”地一下,像是點著了火。
“于感動中尋找力量……”李沉舟輕叩這寥寥數字。
這方世界的王超,原本軌跡中,也曾受人指點雙腳丈量血色長征路。
雪山刺骨,草地泥濘,目的不是磨礪筋骨,而是將段山河破碎、星火燎原的悲壯與決絕烙進拳中!
正是這焚心煮魂的“感動”,助其破開玄關,這才成為后來的“王無敵”。
“你我相遇,如管鮑之交,相互成就…”巴立明拳意收斂,周身澎湃的氣血重歸淵海,卻似蘊含著萬鈞之重,“虎形通神術練就沛然大力,你不過初入明勁,便已凌駕尋常暗勁之上!然而這種力量,也是枷鎖,是破枷而出,嘯傲九天?還是負山而行,終沉泥淖?路…在你腳下,更在你心中!”
“我明白!”
李沉舟眸光陡然大盛,心中迷霧盡散,前路昭然!
他接下來所求,非是外物,乃是叩問本心!
尋那足以焚盡一切猶疑、點燃神魂的“感動”!以此心為薪,此意為火,方能將一身偉力,鍛造成無上道基!
“你這些天的國術進境,比我當年強多了。”巴立明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復雜,是欣慰,亦是慨然,“明勁之軀,拳意已能透骨伐髓,單論明勁之純粹磅礴,縱是我…亦甘拜下風,暗勁一關,于你而言,不是險隘。一旦貫通,化勁之境,如水到渠成,反掌觀紋!”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一絲“教無可教”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