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那只伸出的手,平平無奇。
周圍的弟子們一頭霧水,搞不懂這算哪門子踢館?
握手言和?
可他們的師父陳興武,此刻卻渾身汗毛倒豎!
搭手!
這是民國武林傳下來的規矩,高手之間不想見血時“文斗”的法子!
看著簡單,就是握個手,可兇險真刀真槍干一場還邪乎。拼的是勁力入微、暗流洶涌的功夫,沒練出暗勁,連搭手的資格都沒有。
看著那只年輕得過分的手掌,再想想剛才電話里大徒弟描述的那邪門一幕,陳興武有些發怵。
“暗勁…絕對是暗勁以上!甚至…”那個讓他心肝發顫的猜測——“化勁宗師”——再次浮現!
這他媽哪來的妖孽?!
陳興武臉上的凝重幾乎要滴出水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
“啪!”
一聲輕響,如蚊蚋振翅,清晰得刺耳!
兩掌相觸,所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圓!
明明只是簡單的握手,怎么會有這種聲音?
難道…這才是真正高手的門道?!
剛一接觸,陳興武心中警鈴大作,不敢有絲毫怠慢,丹田猛地一沉,脊柱大龍節節貫通,一股灼熱的氣血瞬間被催逼至掌心。
暗勁勃發!
掌下毛孔瞬間張開,凝練如針、灼熱似烙鐵,朝著李沉舟的手掌狠狠“刺”了進去!
暗勁如噴針!
這是他苦練二十多年形意拳,將明勁練透后,才摸到的門檻,是他壓箱底的功夫之一。
這一下,看似平平無奇,實則蘊含了穿透皮膜、直傷筋骨臟腑的陰狠力道!尋常明勁好手挨上,輕則手臂酸麻失去知覺,重則內腑受創留下暗傷!
陳興武這一下毫無保留,他要看看,這深不可測的青年,到底是真龍還是紙老虎!
隨機!
陳興武臉色劇震。
掌心相貼,陳興武心頭猛地一沉。
沒有筋骨相抵的實感,沒有氣血沖撞的激蕩。他的透骨勁力,足以洞穿牛腹,可撞上去,竟嗤然一聲。
一片死寂的空!
仿佛他畢生苦修的勁力,轟進了一片虛無!
“嗬!”
陳興武喉間迸出一聲短促驚音,瞳孔瞬間縮成兩點寒芒。
不信!
勁力如巨錘擂鼓,陰柔透骨勁再次瞬間擰轉,他臂上筋肉如鋼絲絞纏,條條賁起,瘋狂灌向那只溫潤如玉的手掌!
三息!
陳興武渾身顫抖,竟冒著“白煙”。
汗水!
汗水硬生生從皮肉中榨擠出來,一滲出皮膚,便被體內氣血蒸發,化作白煙。
陳興武面皮赤紫,皮下青筋根根暴凸,這是筋肉在皮下痙攣。
他感覺自己傾瀉的不是勁力,而是生命精元,每一股巨力轟出,都泥牛入海,反噬之力倒卷,讓他感覺筋骨都要裂開。
空氣凝固!
所弟子如墜冰窟,他們那位拳鎮一方的館主,僅僅三息握手,便從一座巍峨鐵塔,坍縮成一口“血汗蒸爐”!
渾身蒸騰白氣,皮膚龜裂滲血!
這種景象,不是比武,是獻祭!
是凡軀對抗天威的徒勞掙扎!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
陳興武雙膝如遭重錘,轟然跪砸,那只手無力地滑脫,五指扭曲,抽搐不止。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陳興武大口喘息,眸光灰敗如朽木。
他看向李沉舟,那張臉,依舊平靜如古井,連一絲波動都沒有泛起。
陳興武像一下子老了三十歲,嘴唇微動,嘶啞干裂:
“服了……”
“你的拳架是實的,勁,卻是虛的。”
“我的勁……打進去……像是打穿了影子……勁力……全散在了空處……一絲……都沒落到實處……”
他喉嚨嗬嗬作響,像是破舊的風箱:
“這拳理,早超了皮肉,山傾于前,你也能……色不變么。”
“妖法?”一個新入門的弟子梗著脖子不明所以。
袁彥青猛地扭頭,狠狠剮過去:“閉嘴!”
拳館死寂,只剩粗重的喘息。
袁彥青看向汗血蒸騰的師父,又落回那道那淵渟岳峙的身影:
“看不懂?那就把眼珠子摳出來,胡言亂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汗,不是熱出來的!是‘氣守不住了!”
“拳腳皮毛是殼,鎖住內里那口滾沸的‘氣’,才是真功夫!毛孔一松,氣就泄,人就成了空殼子!”
“師父…是拼盡了所有,連那口氣都榨干了…才泄成這般模樣!”
他目光狂熱:
“這尊神…吹口氣都能要你的命!再管不住舌頭…就自己滾出去!”
那弟子面無人色,踉蹌后退,再不敢吭半聲。
李沉舟落在陳興武汗血模糊的臉上,聲音平淡無波:
“承讓。”
陳興武臉色灰敗如朽木,艱難開口:
“拳臺規矩…我認栽…劃個道吧…”
幾十年招牌,半生心血…此刻都懸在對方一念之間。
金盆洗手?摘匾封門?
這念頭像毒蛇噬心,就算這青年不動手,拳館若還立著,江湖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這臉…他丟不起!
拳館內,空氣凝固。
李沉舟眼皮微抬,視線越過陳興武,投向大門上方那塊烏木舊匾,聲音不高:
“招牌,摘了。”
四個字,沒有波瀾。
陳興武劇震,脊背猛地繃直,又頹然塌下,眼中的光徹底熄滅。
摘招牌!
這是踢館最狠的結局,比金盆洗手更絕!
洗手是封拳,摘牌是抹掉他在這片地界存在的痕跡,是根子上的絕滅!
他這半生心血,幾十年打熬出的名號,弟子們的飯碗…頃刻間就要化為齏粉。
拳館內空氣凝固如鉛!
眾弟子臉色煞白,有人拳頭捏得死白,牙關咯咯作響,卻無人敢發一言。
袁彥青指甲陷進掌心,心如死灰,這位要的不是師父的命,是他們形意拳館的魂!
絕望!沉默!
李沉舟再次開口,依舊是那平淡無波的調子:
“換一塊。”
陳興武猛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摘了…換一塊?什么意思?
李沉舟視線投向拳館大門上方那塊牌匾,他伸出一根手指,遙遙一點:
“那匾,太沉!你的拳撐不起,你的心承不住。”
聲音不高,卻如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