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那聲“餓了”的咆哮,如同赦免死罪的圣旨突然變成了立刻行刑的催命符,讓夢顏連滾帶爬地沖進套房里那間設備精良、卻可能暗藏更多殺機的小廚房。
餓了?要吃的?還不能有一點辣椒油星?
夢顏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蹦極。給一位剛被老干媽嚴重傷害、正處于極度暴躁和過敏恢復期的霸總準備早餐?這難度不亞于在雷區跳芭蕾,還是蒙著眼的那種!
廚房光潔如新,不銹鋼廚具反射著冰冷的光,仿佛在無聲地嘲諷她的無能。冰箱里食材倒是琳瑯滿目,各種進口有機蔬果、高級奶制品、真空包裝的優質肉類,看得夢顏眼花繚亂,卻也更加絕望——這些東西,哪一樣看起來都像能輕易觸發謝總此刻脆弱神經和更脆弱腸胃的潛在炸彈!
“清……清淡……無油……”她像個復讀機一樣喃喃自語,手指顫抖地劃過那些包裝精美的食材,“白粥?對!白粥最安全!”
她手忙腳亂地找出米盒,舀米,淘米,加水,打開智能粥煲的開關。看著指示燈亮起,她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即心又提了起來——光是白粥會不會太單調?謝辭會不會覺得她在敷衍他,然后新賬舊賬一起算?
“得……得有點配菜……”她環顧四周,目光鎖定在幾樣看起來最人畜無害的食材上:一顆昂貴的有機羅馬生菜,幾個顏色鮮艷的水果椒(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任何帶有“辣”字的品種),還有一盒嫩得出水的日本豆腐。
“涼拌生菜?清蒸豆腐?”夢顏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不行不行,涼拌可能要放調料,清蒸也得滴點醬油吧?醬油顏色深,他會不會覺得不純?”
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逼瘋了。最后,她心一橫,決定極致清淡到底:水煮生菜!不加任何調味料!原味蒸豆腐!同樣啥也不放!
于是,廚房里上演了一場極其詭異的烹飪秀。夢顏如同拆彈專家般,小心翼翼地將生菜葉子一片片撕下,用純凈水沖洗了足足五遍,仿佛上面沾滿了劇毒。豆腐被輕柔地切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方塊,放入蒸碟,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易碎的文物。
當白粥的香氣開始彌漫,水煮生菜和清蒸豆腐也相繼出鍋時,夢顏看著那一片慘綠和慘白的“佳肴”,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是饞的,是怕的。這玩意兒,喂兔子兔子都可能抗議吧?
但她實在不敢再添加任何東西了。她找來一個精致的托盤,將白粥、水煮生菜、清蒸豆腐一一擺好,又配上了一套光潔如玉的骨瓷餐具。看著這份“極致純凈”的早餐,她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端出了廚房。
客廳里,管家正拿著空氣清新劑,做賊似的對著角落四處噴灑,試圖進一步對抗那頑固的混合氣味。看到夢顏端出來的東西,他的眼神里瞬間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同情、憐憫,還有一絲“勇士走好”的敬意。
臥室門開著,謝辭已經重新半躺回床上,臉色依舊陰沉得能滴出水,眼神放空地盯著某處,但周身那股低氣壓明顯比剛才咆哮時更加內斂,卻也更加危險。他似乎正在極力壓制著某種情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刻意控制的緩慢。
夢顏端著托盤,腳步沉重地挪到門口,聲音細若蚊蚋:“謝總……早、早餐好了。”
謝辭的眼珠緩緩轉動,冰冷的視線落在托盤上。當看到那一片綠白交織、毫無油光、甚至看不到一絲鹽粒的“食物”時,他的眉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擰成了一個死結。
空氣凝固了幾秒。
就在夢顏以為他要爆發時,他卻只是極其嘲諷地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氣,仿佛連評價都懶得給予。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極其不耐地揮了揮。
夢顏如蒙大赦,趕緊把托盤放到床頭柜上(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之前老干媽玷污過的區域),然后像被鬼追一樣退了出去。
回到客廳,她和管家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暫時過關”的慶幸。
然而,這慶幸僅僅持續了不到五分鐘。
臥室里傳來勺子重重放在骨瓷碗上的清脆撞擊聲。
緊接著,是謝辭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水。”
夢顏一個激靈,趕緊去倒水。這次她學乖了,特意試了又試,確保溫度是恰到好處的溫水。
她小心地端進去。
謝辭看也沒看那杯水,只是盯著那碗幾乎沒動過的白粥和旁邊原封不動的“配菜”,聲音冰冷:“這就是你弄的東西?喂鳥?”
夢顏頭皮發麻:“謝總……醫生吩咐要清淡……”
夢顏頭皮發麻,指尖微微發涼,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撞擊耳膜的聲音。
“謝總……醫生特意叮囑過,術后飲食要清淡些,不能刺激腸胃……”她聲音壓得極低,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地,生怕激起一絲波瀾。可話一出口,空氣仿佛凝固了。
謝辭斜靠在床頭,臉色仍帶著幾分病后的蒼白,眉宇間卻半分不減凌厲。他抬眼掃了一眼托盤里那幾樣素得近乎寒酸的菜色——一碟水煮生菜,幾片白灼雞胸,還有一碗寡淡如水的青菜粥。他嘴角一扯,冷笑溢出唇角。
“清淡不等于吃草!”他猛地提高聲音,語氣如刀劈下,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顯然耐心已耗盡到極點,“這玩意兒是給人吃的?拿走!看著就倒胃口!”
“是是是!”夢顏心頭一緊,慌忙上前,手指幾乎同頻顫抖。她不敢再辯,只低著頭,手忙腳亂地去收拾那托盤。昨夜她守在病房外一整晚,生怕他有任何不適,合眼不過兩三個鐘頭,眼下黑眼圈隱隱浮現,神經早已繃到極限。
就在她端起那碟水煮生菜的瞬間,手腕一軟,指尖打滑——
“啪。”
幾滴滾燙的菜水從葉間滑落,濺出瓷碟,不偏不倚,落在謝辭隨意搭在床沿的手背上!
那水其實早已微溫,遠不到燙傷的程度,可那一瞬間的濕意,混著青菜的淡淡腥氣,像某種黏膩的觸碰,猝然侵入他最忌諱的領地。
謝辭瞳孔驟縮。
他像是被毒蝎狠狠蜇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彈起,手臂閃電般抽回,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的眼神在剎那間褪去所有理性,只剩下野獸般的暴戾與失控——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對“臟”與“污染”的極端厭惡。
“誰允許你碰我?!”
一聲怒喝炸響在病房,震得夢顏渾身一顫,托盤“哐當”一聲砸在地上,瓷碟碎裂,菜葉狼狽地散落一地。
她踉蹌后退兩步,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微微哆嗦:“對……對不起,謝總,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謝辭已徹底陷入某種情緒的漩渦。他盯著自己手背那幾滴水漬,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病毒,呼吸急促,指節捏得發白。他猛地抓起床頭的消毒濕巾,近乎瘋狂地擦拭皮膚,一遍又一遍,力道大得幾乎要擦破表層。
“你故意的?!”他低吼一聲,另一只裹著紗布的手猛地抬起,似乎想揮開托盤,但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動作一滯,表情更加扭曲。
夢顏嚇得魂飛魄散,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擦干凈!”她慌忙放下托盤,抽出紙巾想去擦他的手。
“滾開!別用你的臟手碰我!”謝辭極其嫌惡地避開她的觸碰,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出去!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夢顏不敢再有絲毫遲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端著幾乎沒動過的早餐逃出了臥室,心臟跳得快要沖出喉嚨。
管家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和原樣端出的食物,無奈地嘆了口氣。
夢顏把托盤放進廚房水槽,看著那綠白的一片,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和絕望。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謝辭餓著肚子只會更加暴躁,她的生命安全更加得不到保障。
可是,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既符合他變態的“清淡”要求,又能讓他勉強入口?
她靠在廚房冰冷的金屬臺面上,苦思冥想。目光無意中掃過冰箱門上貼著的療養中心提供的營養菜單,上面有一道“檸檬蜂蜜溫水”,標注著“舒緩情緒,促進消化”。
檸檬?蜂蜜?水?
這些東西看起來足夠安全了吧?檸檬清新,蜂蜜甜潤,溫水溫和。而且“舒緩情緒”——現在的謝辭最需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雖然不確定霸總喝不喝這種小清新飲品,但死馬當活馬醫吧!總比再做一次“鳥食”然后被他吼強!
她立刻行動起來。找出一個干凈的玻璃杯,仔細清洗。切了兩片新鮮的黃檸檬,薄如蟬翼(她盡力了)。舀了一小勺看起來就很昂貴的天然蜂蜜。倒入溫度恰到好處的溫水,輕輕攪拌,直到蜂蜜融化。
一杯清澈微黃、散發著淡淡檸檬清香的蜂蜜水做好了。她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小口,嗯,酸甜適中,非常爽口。應該……沒問題吧?
她再次鼓起勇氣,端著這杯“希望之水”,走向臥室。
這次,她學乖了,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先敲了敲門,聲音盡可能乖巧:“謝總,我給您泡了杯檸檬蜂蜜水,醫生說這個可以舒緩情緒,對恢復有幫助……您要嘗嘗嗎?”
里面沉默了幾秒。就在夢顏以為又會得到一聲“滾”的時候,傳來謝辭依舊冰冷但似乎沒那么暴戾的聲音:“拿進來。”
夢顏心中一喜,趕緊推門進去。
謝辭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玻璃杯,透明的液體,兩片黃檸,看起來確實比剛才那盤“草”順眼多了。他剛才發了一通火,也確實感到口干舌燥,喉嚨不適。他冷哼一聲,算是默許了。
夢顏小心翼翼地把杯子遞到他左手邊。
謝辭用左手接過杯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湊到嘴邊,喝了一小口。
微溫的、酸甜適宜的液體滑過喉嚨,檸檬的清香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口腔的異味感和喉嚨的不適,蜂蜜的甜潤也帶來一絲微弱的舒適感。比他想象中的……能接受。
他沒有表揚,甚至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又連續喝了幾口,眉頭似乎舒展了極其細微的一點點。
夢顏在一旁緊張地觀察著他的反應,看到他沒有立刻發作,甚至還多喝了幾口,心里那塊大石頭終于稍稍落下了一點。
謝辭很快喝完了大半杯,將杯子隨意遞還給夢顏,態度依舊冷淡,但至少沒有再咆哮。
夢顏接過空杯,如同捧著免死金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回到廚房,她看著空杯子,幾乎要喜極而泣。成功了!她終于找到了一樣謝辭能接受的東西!
然而,她高興得太早了。
她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檸檬水里,有檸檬。
而檸檬,雖然是水果,卻富含一種叫做“呋喃香豆素”的光敏性物質。
這種物質本身無毒,甚至有益。但它一旦被人體吸收,再經過陽光(尤其是紫外線)的照射,就會發生光敏反應,導致皮膚出現紅腫、起疹、瘙癢、色素沉著等現象。
對于普通人,喝一杯檸檬水,只要不立刻跑去暴曬,通常問題不大。
但對于一個剛剛經歷了嚴重過敏、皮膚屏障脆弱、正處于高度敏感期、而且大概率不會特意出門曬太陽的霸總來說……
這杯看似人畜無害、甚至有點“貼心”的檸檬蜂蜜水,其潛在的風險,被極度疲憊和精神緊張的夢顏,完全、徹底地忽略了。
她只沉浸在暫時平息了霸總怒火的短暫喜悅中,甚至開始盤算著中午是不是可以繼續用檸檬水蒙混過關,或者嘗試點別的類似的安全飲品。
她仔細地清洗著那個玻璃杯,仿佛洗刷掉的不是檸檬的痕跡,而是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危脅。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廚房的窗戶,暖洋洋地灑在她身上。
她卻不知道,這溫暖的陽光,對于臥室里那位剛剛喝下她親手炮制的“舒緩圣水”的霸總來說,即將成為下一場災難的催化劑。
謝辭靠在床頭,感受著喉嚨里殘留的微甜和清爽,煩躁的心情似乎真的被撫平了一丁點。他閉上眼,準備嘗試再次入睡。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恰好形成一道光斑,落在他的手臂和側臉上,帶來些許暖意。
他并未在意。
光敏反應,需要時間醞釀。
一場由檸檬水和陽光聯手打造的、全新的、意想不到的悲劇,正在悄無聲息地拉開序幕。
而我們的罪魁禍首夢顏,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還在為剛剛的“小成功”而暗自慶幸。
霸總的靜養期,果然處處是坑,一坑更比一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