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像一把鈍刀子,刮過蒼茫的隼州原野,卷起雪沫和血腥氣,拍打在冰冷鐵甲上,錚然作響。
云驚鴻勒馬立于一處矮丘,身下戰馬不安地踏著蹄子。她覆著半張銀鐵面具,只露出一雙點墨般的眼,眸色沉靜,倒映著下方如黑潮般涌來的狄戎游騎。
“將軍!左翼!左翼快頂不住了!”副將赤芍催馬奔至近前,聲音裹在風里,嘶啞欲裂,頭盔下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此刻只剩下血絲和焦灼。“趙都尉的人死傷過半,陣型一散,我們中軍就——”
“慌什么。”
三個字,聲音不高,甚至被風吹得有些散。但透過面具傳出,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冷冽質感,瞬間釘住了赤芍幾乎要溢出的慌亂。
云驚鴻抬起一只覆著鐵甲的手,指向敵軍側后方一面狼頭大纛。“看見了嗎?”
赤芍順勢望去,只看到一片人馬混亂。
“扛纛者,力已竭。護纛的百夫長,左臂舊傷未愈,揮刀慢了一瞬。”云驚鴻的聲音平穩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那是他們的鋒矢頭。箭頭鈍了,整支箭就廢了。”
她放下手,握住鞍旁懸掛的鐵槍。那槍比制式長槍更沉、更冷,暗紅的纓穗已被血和雪浸得板結。
“弩手還剩多少?”
“能動的……不足三十!”
“夠用了。”云驚鴻道,“帶他們上去,壓住那個缺口。等我號令。”
“將軍?”赤芍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您要親自沖陣?不可!太險了!”
云驚鴻轉首看了她一眼。面具遮擋了她的表情,但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軍令。”
赤芍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她猛地一抱拳:“喏!”撥轉馬頭,厲聲呼喝著弩手向前。
云驚鴻深吸一口氣,那氣冰冷刺肺,卻讓她胸腔里那股翻騰的戾氣稍稍壓下去些許。
不能退。兄長云驚塵的尸骨還未寒透。云家“無嗣除爵”的詔書還懸在京城廳堂之上,像一柄隨時可能落下的鍘刀。她若退,云氏門楣頃刻即倒;她若死,身后這數千朔風兒郎,又能活幾人?
狄戎的呼嘯聲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他們彎刀上冷冽的光。
她猛地一踢馬腹,戰馬如離弦之箭,驟然從丘頂俯沖而下!單槍匹馬,直插那狼頭大纛所在!
“保護將軍!”身后傳來赤芍變了調的嘶喊。
云驚鴻充耳不聞。世界在她眼中驟然縮小,只剩下那條通往敵酋的路徑。長槍在她手中活了過來,抖落凝固的血雪,化作一道索命的烏光。
一名狄戎騎兵嚎叫著揮刀砍來。她甚至未看清動作,只憑感覺側身避過,槍尖順勢一遞,便精準地刺入對方咽喉。手腕一抖,尸身便被甩下馬背。
動作簡潔,高效,毫無冗余。這不是京城演武場上好看的花槍,這是邊關血火里淬煉出的殺人技。
槍鋒過處,不是刺、挑,便是砸、掃。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蓬血雨和一聲短促的慘嚎。她像一柄燒紅的鐵釬,狠狠刺入凝固的豬油,所過之處,狄戎看似兇悍的陣型竟被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
那狼頭大纛下的百夫長終于注意到了這匹脫韁野馬般的孤騎,臉色一變,厲聲呼喝,周圍七八騎立刻調轉方向,朝她圍攏過來!
壓力陡增。
云驚鴻眼神不變,握槍的手指卻微微收緊。能感覺到鐵甲下的身軀在微微發熱,舊傷也在隱隱作痛。
一枚冷箭,悄無聲息地從混戰中鉆出,直射她面門!
她正格開正面劈來的彎刀,察覺時已來不及完全閃避!只能猛地一偏頭——
“錚!”
箭矢擦著面具邊緣飛過,帶出一溜火星。那維系面具的皮繩,應聲而斷!
銀質的面具脫落,掉在泥濘的血污之中。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離她最近的幾名狄戎騎兵,甚至包括她身后不遠處的幾名朔風軍士卒,都愕然地看向那張臉。
過于白皙的皮膚,沾了幾點血污,卻更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 contrast。下頜線條精致,唇瓣因緊抿而失了血色。這絕非一張屬于長期風吹日曬的邊關將領的臉,甚至……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近乎女子的清麗。
云驚鴻心頭猛地一沉,殺意如冰刺般炸開!若在此刻暴露……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分神剎那,側方一名狄戎騎兵抓住空隙,彎刀帶著凄厲的風聲,直劈她毫無防護的頸側!
她回槍已來不及!
眼看刀鋒及體——
“嗖!”
另一支羽箭,比狄戎的刀光更快!如同九天之上墜下的雷霆,后發先至,精準無比地摜入那狄戎騎兵的眼窩!力道之大,帶得他整個人向后一仰,栽下馬去!
云驚鴻驟然回頭,望向箭矢來處。
只見不遠處的另一處矮丘上,不知何時立了幾騎人馬。為首之人一襲青衣,外罩玄色大氅,并未著甲,在一片鐵血肅殺中,扎眼得如同水墨畫里誤入的閑筆。
他手中握著一把長弓,弓弦猶在微微顫動。
那人迎上她驚疑不定的目光,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形成一個若有若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身旁的護衛高舉一面玄底金字的令牌,聲音以內力催動,清晰地壓過戰場喧囂,傳遍四方:
“監軍大人到——!”
……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