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實驗室的穹頂還殘留著紫色星云的投影,林深的指尖在空氣鍵盤上快速敲擊,數據流在他鏡片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三天前織夢族展示的光繭星球影像仍在視網膜上灼燒,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空調的嗡鳴,像某種原始的摩爾斯電碼。
“林教授,信息包準備完畢。”助手小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地球大氣光譜、DNA雙螺旋模型,還有您特別要求的《春江花月夜》聲波文件。”
林深停下敲擊,轉身時白大褂袖口掃過操作臺上的量子存儲器。存儲器表面流轉著幽藍的光,那是人類文明最溫柔的切片——他堅持加入古詩聲波,因為數學公式太冰冷,而情緒,或許才是宇宙通用的語言。
“發射。”他說,喉結動了動。
2045年5月17日14:23,半人馬座α星方向的深空天線陣同時亮起。承載著地球溫度的信息包以光速沖向外星,像投入宇宙深潭的第一枚石子。
三天后的凌晨,貴州天眼的控制室內警報聲撕裂了夜的靜謐。
夏晴的戰術靴碾過金屬臺階的聲音比警報更刺耳。她站在指揮臺前,目光掃過滿屏跳動的綠色波形圖,指尖重重叩在“異常波段”的標注上:“這不是電磁脈沖。”
值班員的額頭沁出細汗:“根據光譜分析,是...疊加在原信號上的次級波動。頻率1.3Hz,和初次信號一致,但振幅呈現量子糾纏特征。”
林深沖進控制室時,鏡片上還沾著未擦凈的咖啡漬。他盯著屏幕的眼神突然變得灼熱——那波動的軌跡,像極了織夢族光繭建筑的輪廓。
“啟動腦機接口。”他扯下白大褂扔在椅背上,“他們在回應。”
夏晴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她的掌心帶著常年握戰術終端的薄繭,涼得像深空:“林教授,這可能是能量探測。你知道反物質引擎的啟動波譜嗎?”
林深轉頭看她,鏡片后的眼睛亮得驚人:“但他們先給了我們數學公式,給了文明圖景。如果這是探測,那我們的信息包就是誘餌——可如果不是呢?”
夏晴的手指微微收緊,最終松開。她退后半步,戰術終端在掌心展開全息屏,開始同步所有監測數據。
腦機艙的艙門閉合時,林深聽見自己的呼吸在密閉空間里被放大。神經接口貼在后頸的瞬間,電流順著脊椎竄上大腦,像有冰涼的星塵在神經突觸間游走。
黑暗中,某種溫暖的震顫漫過意識海。不是聲音,不是圖像,是情緒——像冬夜圍爐時木柴爆裂的噼啪,像春晨第一縷陽光漫過冰面,像無數條星軌在意識里緩緩轉動,每一道軌跡都泛著溫柔的銀光。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抬起,在虛空中劃出弧形。那是織夢族光繭建筑的弧度,是信息包中DNA雙螺旋的弧度,是《春江花月夜》里“江畔何人初見月”的弧度。
“共鳴波...攜帶情緒頻率。”林深的聲音從腦機艙傳出來,帶著奇異的顫音,“他們在說‘我聽見了’,用情緒。”
夏晴的戰術屏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她瞳孔微縮——反物質粒子的衰變曲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像一條吐信的毒蛇。
“停止連接!”她抓起通訊器大吼,“林深,立刻終止接口!”
腦機艙的警報幾乎同時響起。林深的意識被猛地拽回現實,太陽穴突突作痛。他摘下接口時,后頸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紅,像被某種溫柔卻灼熱的東西吻過。
“反物質粒子濃度0.03納克每立方厘米。”夏晴把戰術屏懟到他面前,數據還在跳動,“這是戴森膜吸收恒星能量時的次級產物。獵星者的標記。”
林深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大褂口袋里的量子存儲器——那里面存著《春江花月夜》的聲波文件,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發燙。“但共鳴波的結構和獵星者完全不同,”他說,“量子糾纏的層級更高,更像...情感共振。”
“情感?”夏晴冷笑一聲,戰術屏的冷光割開她的眉峰,“在火星防御戰里,小行星群也會用引力波‘溫柔’地說‘我要撞過來了’。林教授,你太相信人性的善,可宇宙不姓善。”
控制室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奧列格·彼得羅夫的銀發在走廊燈光下泛著冷白,他手里攥著剛打印的報告,封皮上“織夢族技術逆向工程可行性”的標題刺得人眼睛生疼。
“兩位,”他的聲音帶著政客特有的圓潤,“我剛收到月球基地的密報——他們用中微子望遠鏡捕捉到共鳴波的源點。”他翻開報告,指向最后一頁的星圖,“不是半人馬座α星,是...α星B的伴星。一顆即將熄滅的紅矮星。”
林深的呼吸頓住。紅矮星的壽命長達千億年,但即將熄滅意味著...
“織夢族在抽取它的能量。”奧列格的指尖敲在星圖上,“量子共鳴網絡需要恒星能源,他們的母星可能已經枯竭。而我們的信息包,”他抬眼看向林深,“可能讓他們看到了新的能量源。”
夏晴的戰術屏突然震動。她低頭掃了眼消息,臉色瞬間冷如深空:“火星基地報告,共鳴波正在向太陽系邊緣擴散。前鋒波已經抵達小行星帶。”
控制室陷入死寂。只有林深口袋里的量子存儲器還在發燙,那是人類文明最溫柔的切片,此刻卻像塊燒紅的鐵。
“準備深空探測器。”夏晴的聲音像凍結的金屬,“我要知道這些波到底在探測什么。”
“同時啟動逆向工程。”奧列格的目光掃過林深,“月球基地的實驗室已經準備好,用共鳴波的量子糾纏特征破解他們的通信技術。”
林深猛地抬頭:“不行!文明接觸法則里說過,低級文明逆向破解高級技術會觸發排他協議——”
“那是猜測!”奧列格的聲音陡然提高,“而織夢族,很可能正在用我們的信息定位太陽系!教授,你難道想重蹈地球生態危機的覆轍?當年我們等了十年才行動,結果死了三億人!”
林深的手指攥緊白大褂下擺。童年記憶突然涌來:灰黃的天空,龜裂的土地,母親抱著他在難民營排隊領水,水罐里漂浮著半片枯葉。他那時就發誓,絕不讓文明困在生存的泥沼里。
“我去小行星帶。”他突然說。所有人的目光轉向他,“用‘方舟’號的探測艙,親自接觸共鳴波前鋒。”
夏晴的瞳孔收縮:“你瘋了?小行星帶的隕石密度是地球軌道的二十倍,而且——”
“這是唯一能確認他們意圖的方法。”林深摘下銀框眼鏡,用袖口擦了擦,鏡片后的眼睛亮得灼人,“如果他們是善意的,我們需要情緒共鳴;如果是惡意的...至少我能成為第一個知道的人。”
奧列格突然笑了。他拍了拍林深的肩膀,力道重得像塊鉛:“教授,你總是這么理想主義。不過我欣賞你——月球基地的逆向工程,需要你的數據支持。”
夏晴盯著林深,目光像在看一個走向雷區的孩子。她最終只是轉身,戰術靴碾過金屬臺階的聲音比之前更重:“我讓‘方舟’號做好準備。但如果有任何異常,我會立刻啟動防御協議。”
控制室的燈光在她身后次第熄滅,只剩下林深面前的屏幕還亮著,上面跳動的共鳴波軌跡,像極了某種未完成的對話。他摸出量子存儲器,輕輕按在屏幕上,仿佛這樣就能把《春江花月夜》的溫柔,傳給三光年外那個用情緒說話的文明。
窗外,貴州的夜空正泛起魚肚白。而在太陽系邊緣,共鳴波的前鋒已經觸碰到第一顆小行星,像一只試探著觸碰新事物的手,帶著星軌運行般的平和,也帶著連它的主人都未曾察覺的,關于生存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