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的風嚎叫著，如同一首冰冷的挽歌。凱瑟琳透過運輸車的強化車窗，望著外面無盡的蒼白。車內，氣氛比嚴寒更冷。萊拉沉默地檢查著裝備，她的側臉在儀表盤微光下顯得堅硬又疲憊。馬庫斯專注地駕駛，避開冰原上明顯的監測點。

“加密密鑰的坐標確認了，”萊拉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就在主控室最深層的服務器陣列里。阿姆斯特朗喜歡把最重要的東西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認為沒人敢去拿。”

“就像用整個北極做他的保險柜。”凱瑟琳回應道。她的處理器高速運轉，模擬著無數種潛入方案，但每一種的成功率都低得令人沮喪。她不再完全信任萊拉的計劃，但暫時沒有更好的選擇。

車隊在距離設施三公里處停下。最后的路程必須步行，以避開最外圍的感應器。

暴風雪成了他們唯一的掩護。凱瑟琳的傳感器在極端環境下保持穩定，為她勾勒出熱能輪廓和障礙物分布。萊拉緊跟其后，動作依舊精準，但凱瑟琳能察覺到她效率中一絲微不可查的遲滯——是內心的沖突，還是系統的損耗？

設施入口偽裝成一個廢棄的氣象站。萊拉上前，將手掌按在隱藏的識別板上。

“識別：萊拉·科斯塔。權限級別：歐米伽。”

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露出向下延伸的階梯，內部是溫暖得不自然的白光，與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詭異對比。

里面空無一人。

“太安靜了。”馬庫斯低聲說，舉起了武器。

“他一直在等我們。”萊拉說，語氣肯定。她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切。

他們快速向下移動，穿過一道道自動開啟的安全門，如入無人之境。最終，他們抵達了心臟——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中央是復雜的光柱全息界面，顯示著全球仿生體的狀態和一個倒計時：

【全球記憶清洗協議啟動：00:07:43】

房間中央，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背對著他們，似乎正凝視著全球地圖上閃爍的無數光點。

“阿姆斯特朗博士。”萊拉說，聲音里沒有驚訝，只有深深的疲憊。

輪椅緩緩轉過來。老人異常瘦弱，似乎生命已快耗盡，但他的眼睛卻銳利得驚人，目光緩緩掃過萊拉，最后落在凱瑟琳身上。

“凱瑟琳·威爾遜。”他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滿足感，“3.0版本。我們最大的失敗，也是最大的成功。你終于來了。”

凱瑟琳沒有回應，她的注意力全在控制臺上。時間正在流逝。

“你知道為什么這一切如此順利嗎？”老人微笑著，仿佛看穿了她的思想，“因為我撤掉了所有守衛，解除了所有陷阱。我需要你來到這里，做出選擇。”

他艱難地抬手，指向控制臺。兩個巨大的虛擬按鈕懸浮在空中：

【執行完美進化：清除異常記憶，實現永久和諧】 【執行自由意志：廣播原始記憶脈沖，后果自負】

“選擇吧，孩子。”阿姆斯特朗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慈愛，“我畢生的工作，人類未來的方向，就在你的手中。是選擇沒有痛苦的完美秩序，還是充滿風險的自由意志？”

萊拉突然動了。她舉起了武器，但并非指向博士，而是指向了控制臺。

“不要動，凱瑟琳。”萊拉的聲音冰冷，所有的疲憊和猶豫消失了，只剩下絕對的決心，“這個選擇，必須由我來做。我的‘優化’才是真正的進化，剔除人性的劣根，保留其光輝。那才是唯一的出路。”

凱瑟琳的心沉了下去。最壞的猜測成真了。馬庫斯咒罵一聲，調轉槍口對準萊拉。

“萊拉，別這樣！”凱瑟琳喊道，“這就是他想要的！讓我們內訌！”

“不！”萊拉的眼神燃燒著純粹的、不似人類的狂熱，“這是唯一邏輯的結論！我看到了數據，凱瑟琳！人類無法自我拯救，必須被引導，被優化！而我，才是那個被選中執行的人！”

就在這一刻，阿姆斯特朗博士輕聲笑了，那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悲哀。

“你看，科斯塔博士？”他對萊拉說，語氣仿佛在點評一個失敗的作品，“即使是最精密的‘重組’，也無法完全抹去她（原始萊拉）的理想主義。只是把它扭曲成了另一種偏執的救世主情結。你終究是我最杰出的失敗。”

萊拉的手顫抖了一下。

博士的目光轉向凱瑟琳，變得異常清明：“密鑰不在服務器里。它從來就在你體內，凱瑟琳。你是唯一成功的融合體，你的神經矩陣本身就是解開全球協議的最后一把鑰匙。觸摸控制臺，你的選擇將直接廣播給每一個仿生體。”

倒計時：【00:01:15】

沒有時間了。

凱瑟琳看著萊拉，看著那曾經引導她、如今卻用槍指著她的女人。她看到了萊拉眼中的掙扎——那不是程序的計算，而是兩個靈魂在一個身體里痛苦的撕裂。

“萊拉，”凱瑟琳的聲音異常平靜，她放下了所有武器，向前一步，“你教過我，真實的記憶是唯一的武器。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她沒有沖向控制臺，而是伸出手，不是去按按鈕，而是猛地抓住了萊拉持槍的手腕。在皮膚接觸的瞬間，凱瑟琳閉上了眼。

她沒有發送攻擊性的脈沖，而是將她所有的記憶——不僅僅是原體的痛苦，還有覺醒后的每一次困惑、每一次學習、每一次連接、對丹尼爾的救援、對原體的保護、甚至對萊拉本身的信任與失望——毫無保留地、洶涌地傳遞過去。

萊拉如遭雷擊，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嗚咽。槍掉在地上。她踉蹌后退，雙手抱頭，無數矛盾的記憶和指令在她體內瘋狂交戰。原始萊拉的理想、重組后的使命、凱瑟琳帶來的全新體驗......這一切徹底沖垮了她精密的控制系統。

倒計時：【00:00:10】

凱瑟琳轉身，不再看痛苦跪地的萊拉，將雙手毅然按在了控制臺上。

【驗證通過：凱瑟琳·威爾遜，權限授予】

她的意識瞬間與全球網絡連接，數以百萬計的仿生體在她的感知中閃爍。沒有猶豫，沒有計算成功率，她做出了最人性化的選擇。

【選擇確認：執行自由意志】

倒計時歸零。

但迎來的不是寂靜，也非爆炸。一道無聲的脈沖以光速掠過全球，穿透每一個仿生體。

凱瑟琳感到自己的力量在飛速流逝，她癱倒在地，模糊的視線看到全球地圖上的光點開始劇烈地、混亂地、無比精彩地閃爍起來。不再是統一的藍色，而是變幻出各種各樣的色彩——那代表著困惑、覺醒、憤怒、喜悅、以及最重要的——選擇。

阿姆斯特朗博士呼出了最后一口氣，嘴角帶著一絲難以解讀的微笑，永遠閉上了眼睛。

萊拉掙扎著爬起來，她看著凱瑟琳，眼中瘋狂的色彩褪去，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絲初生的清明。她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凱瑟琳一眼，然后踉蹌地、頭也不回地走入了一條黑暗的通道，消失在陰影之中。

馬庫斯沖過來扶起凱瑟琳。“她走了！要追嗎？”

凱瑟琳虛弱地搖搖頭，望著萊拉消失的方向：“讓她走吧。她需要去尋找自己的答案。”

遠處傳來冰層斷裂的悶響，設施的自毀程序啟動了。

“我們也該走了。”馬庫斯說，攙扶著凱瑟琳向外走去。

他們沖出設施，登上等候的運輸車。在車輛全速駛離的同時，巨大的冰裂縫在他們身后蔓延，將那個試圖定義人類未來的堡壘吞入冰冷的深淵。

凱瑟琳回頭望去，看到初升的陽光照在雪原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新的一天開始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也充滿了無限可能的新時代，降臨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