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過一場,月梔與裴珩關系更密,私下里還會同他說些自己從同鄉那里聽來的干娘的近況。
干娘沒有親生兒女,卻有個早年認的義子在京中,也就是月梔沒見過的義兄,有義兄照顧干娘,她的傷漸漸好了,前兩天都能下地了。
得知張嬤嬤無事,二人安了心。
裴珩每日跟太傅念書,去演武場學騎馬射箭,早晚跟皇帝皇后請安,他不在時,月梔便念著新學的文章詩篇繡些小東西。
正值上午,月梔收拾好了太子寢殿,正要回去繼續繡東西,出了殿門卻見袖玉和采鶯笑盈盈的從東宮門外進來。
兩人讓開道,露出后頭迎來的貴客。
見是生人,月梔下意識要躲避,可人已經踏進門,躲也躲不及,她只得站到廊下,低頭等貴人進殿,祈求她們不要注意到她。
來人是個著裝典雅的貴婦人,年紀不過三十,手里牽著個**歲的女孩。
采鶯熱絡的同婦人攀談,“早聽說小小姐生的玲瓏可愛,如今見了,才知夫人面如芙蓉,小小姐更是有福之相啊。”
袖玉不甘落后,也奉承說:“都說有福之女旺三代,咱們皇后娘娘將后宮打理的井井有條,這往后打理東宮的擔子,若非長孫家之女,誰能擔得起呢。”
婦人被哄得眉開眼笑,抱起女孩哄她,“青兒,這便是你太子表哥的住所,也是你以后要嫁來的地方。”
女孩人小鬼大,抬頭看巍峨的殿宇,低頭看整齊厚重的地磚,寬敞的庭院,開心的笑起來。
月梔聽她們說話,才知道來客是皇后的娘家人,也就是太子的舅母,崔文珠,和太子的表妹,長孫華青。
她心道:這二人與皇后的關系非同一般,自己千萬不能主動招惹。
為保小命,她站在廊下一聲不吭。
太子還在太傅那兒,袖玉和采鶯自作主張請貴客進正殿。
崔文珠婉拒,“太子不在,我不好進正殿,只在偏殿坐坐便好。”
采鶯低聲說:“偏殿沒什么可看的,太子喜好的物件都擺在正殿,夫人不帶小小姐進去瞧瞧,如何牽起這一線姻緣呢?”
將長孫華青許給裴珩做正妃,已經是崔文珠和皇后私下商議好的事,只等一個機會叫裴珩知曉,再請旨賜婚。
婚事敲定,夫妻間的感情卻難定,崔文珠帶女兒來這趟便是想趁兩個孩子還小,叫他們湊在一塊培養培養感情。
思索片刻,崔文珠松開了女兒,叫袖玉和采鶯帶女兒去正殿看一圈。
不忘叮囑女兒,“青兒,你可得看仔細了,好好瞧瞧你太子表哥喜歡什么,以后才能同他玩到一處去。”
“我知道!”長孫華青驕傲仰頭,“母親都跟我說了很多遍了,我會討表哥喜歡的。”
崔文珠獨自進了偏殿,三人進了正殿。
月梔沒敢看她們,低著頭卻看到一雙繡鞋出現在自己的視野里。
袖玉:“你最好老實些,少說少問。”
月梔咬牙,“我什么都沒看見。”
“算你識相,里頭這位小小姐便是日后的太子妃,你若想活得長久,勸你早些跟太子請辭,滾出東宮。”
袖玉輕蔑的冷哼一聲,進殿去奉承長孫華青去了。
月梔被排擠,心里有氣也不敢氣,本想偷偷回西配殿,卻擔心從這兒走到偏門,會被偏殿里的崔文珠看見。
比起同為奴婢的袖玉和采鶯,她更怕那些一句話就能置人于死地的主子。
月梔不敢動,只盯著腳下的影子,盼她們趕緊走。
屋檐上落下的影子越來越短,不知過了多久,寢殿里傳來窸窸窣窣翻東西的聲音,長孫華青帶著兩人急匆匆走出來。
女孩看一眼滿院子的宮女,徑直往月梔面前來,面色不善地質問。
“陛下賞賜給太子表哥一袋珍珠,皇后姑姑說要拿給我磨珍珠粉敷面,珍珠呢,怎么一顆都沒了?”
月梔想也知道是袖玉和采鶯對長孫華青說了些什么,故意給她找麻煩。
珍珠自然在她這兒,照實說了,長孫華青必會要回去——珍珠已經被縫進腰帶里,短時間拆不出來,萬一給她們發現她偷藏財物,她就真沒命了。
她只能扯謊:“奴婢不知……”
“你怎會不知?”長孫華青叉著腰仰頭審視她,“你不是表哥最親近的宮女嗎?”
“奴婢不敢。”
“都是你們這些粗鄙蠢笨的奴才帶累了表哥,竟敢偷竊御賜之物,要不是皇后姑姑派來人壓著你們,還不知道你們能作出什么妖來。”
長孫華青個頭不高,訓人的架勢卻有皇后早年之風,月梔聽她教訓自己,心里沒想著委屈,而是饞她滿頭珠翠,衣著錦繡。
自己哪敢作亂,只想安穩的活到二十歲,多攢些財物,出宮找干娘。
眼下卻不是解釋的場合。
這位表小姐擺明了是皇后的人,像先前對付干娘似的,給你定好了罪,等著你“狡辯”,他們才好數罪并罰,徹底解決眼中釘。
月梔站在原地聽訓,半句不反駁。
長孫華青終究是年紀小,說叨半天都快沒詞兒了,對方半句不接,一股勁兒打在棉花上似的,甚沒意思。
偏殿里的崔文珠聽著女兒火候不夠,默默起身走來。
“這個犯事兒的宮女,你叫什么?”
月梔自覺沒犯錯,知她是故意給自己下套,嘴硬著不接她的話。
半晌不得回答,崔文珠輕笑,“你叫月梔對嗎?我在皇后娘娘那里聽過你的名字,是太子親自去繡房要了你過來,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
“奴婢不敢當。”月梔大氣不敢出,跪到地上,悶得快要出汗了。
“有太子為你撐腰,有何不敢當?”
“太子是東宮之主,奴婢只是侍奉主子,不敢恃寵而驕,夫人折煞奴婢了。”
“你倒機靈。”崔文珠儀態端方,伸手捏了月梔的下巴,強迫她抬起臉來,叫人都看到她臉上驚懼不安的表情。
月梔慌張的瞟過崔文珠身后,三人皆是一副看戲的神情,匆匆一眼后,她低下視線,不知道對方要做什么,心里又驚又怕。
“啪”一聲,巴掌打在臉上,面頰頓時泛起火辣辣的疼。
月梔呆在原地。
“身為近侍宮女,連太子的東西都看顧不好,太子不在,我作為長輩,合該替他教訓一下不得力的宮人。”
崔文珠輕蔑抬眼,松開月梔,掏了帕子出來擦拭自己白嫩的雙手。
“這一巴掌是提醒你謹言慎行,奴才就是奴才,別仗著太子寵信就失了分寸,這宮里,終究是我們長孫家的皇后娘娘說了算。”
月梔不明白:她只是照顧太子,做自己的分內之事,怎么就惹了她們呢?
雖說太子賞賜給她不少東西,可她們不愁吃穿,不指著賞賜過活,難道會為了幾十兩銀子跟她一個小宮女較勁?
她跪在地上,委屈的捂住被打的半邊臉,想哭又不敢哭。
袖玉和采鶯的竊喜聲那么刺耳,崔文珠母女在她面前趾高氣昂,臺階下還有七八個宮女冷漠的看著這一幕。
月梔想想自己屋里藏的金銀,又念著干娘叮囑過她的話,一滴淚都沒流出來。
只要能活著,再多委屈也咽的下去。
“舅母,你在做什么!”
一聲呵斥從門口傳來,幾人心下一驚,齊齊看過去,竟是太子回來了。
“太子怎么不在太傅那兒念書,提前回來是想偷懶不成?”崔文珠打趣似的點他。
“孤問你在做什么,為何私闖東宮,還私自打罵孤的宮女!”
裴珩氣得咬牙切齒,走到月梔面前,把她拉起來,“別在這跪著了,回西配殿去,孤會讓太醫去給你上藥。”
太子不問緣故便叫月梔離開,關切的態度尤為明顯,崔文珠的笑僵在了臉上。
長孫華青替母親解圍,“太子表哥,那宮女不是個好人,你難道沒發現,陛下賞你的珍珠不見了嗎?”
“一包珍珠而已,孤磨粉吃了。”
“你吃了?皇后姑姑說你留著珍珠要送給我的。”長孫華青嘟起嘴來,一臉不快。
崔文珠瞪了一眼女兒,“青兒,不得對太子殿下無禮。”
無人在意的角落,月梔默默關上偏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沒過多久,崔文珠母女被請出了東宮,蘇景昀來為她上藥時,她才知道袖玉和采鶯因為私自帶人進東宮被罰了一個月的月銀。
太子雖有尊位,身邊卻沒有親信,連侍衛都是長孫家塞進來的人,有權處置別人,卻動不得皇后的人。
“她們有靠山,一點小罰哪會得到教訓,只怕她們記恨你,往后還是會給你使絆子。”
蘇景昀一聲嘆息,心疼的看著她。
他是月梔的同鄉,比月梔大兩歲,在太醫院當值,常幫她夾帶東西出宮賣錢。
“月梔,你若聽我的勸,便早早離了東宮,別為一點賞賜把命都搭上了。”
蘇景昀苦口婆心,月梔不免動搖。
“可我要是走了,太子怎么辦?”
“咱們是奴才,不被主子打罵都算好的,太子是主子,又有皇后和皇上護著,誰敢欺負他?你擔心他受委屈,就不擔心自己丟了小命?”
傷處涼絲絲的溫度讓月梔清醒多了——她與太子有天壤之別,怎能相提并論。
干娘被皇后趕走,太子不悅也不能說什么,哪天若是她被趕去做苦役,被人安罪名冤死,太子難道會為了她跟皇后娘娘翻臉不成?
就算他會,他年紀那么小,處處受制于,終究什么都做不了。
月梔低下頭,“我還是離開吧,省得在這兒礙人眼,也是給太子添亂。”
見她終于想開了,蘇景昀喜上眉梢,“你放心,等你離了東宮,我便去托門路,幫你調個好去處。”
他接觸的宮人多,施恩施惠通了不少門路,得他應承,月梔安心不少。
*
經過一晚,月梔想了很多借口,只等太子中午回來用飯,她便開口向他求恩典,叫他放自己離開東宮,回繡房去。
可她等了又等,始終不見太子回來,愁的她倚門蹙眉,止不住的嘆氣。
心中慌亂,怕他是被太傅罰了,才回來的晚;又怕他即刻就回來,自己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向他請辭,傷了他的心。
“瞧她狐媚的樣子,是想勾引誰,崔夫人怎么不多給她兩巴掌。”
袖玉站在正殿廊下,小聲蛐蛐。
采鶯白她一眼,“太子才多大年紀,那會想到那回事兒,你快少說點吧,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思似的。”
袖玉心虛,回瞪她,“好歹我容貌比你強上三分,爭一爭側妃之位有何不可?倒是你,不是號稱嘴甜會說話嗎,怎么籠絡不到太子?”
“哼,目光短淺。”采鶯不屑與她爭辯,轉身走了。
二人有意無意的評頭論足,月梔早聽習慣了,這會兒也沒心思去想,只注視著東宮大門,期盼太子能在飯菜冷掉之前回來。
忽然,她聽到墻外一陣沉重有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東宮門外。
宣旨太監從門外來,院里的侍衛宮女紛紛跪下聽旨,月梔也下臺階去,跪在了院子里。
“皇上有旨,今日起東宮閉門落鎖,東宮內一干人等不得外出,聽候發落,違者即刻斬首,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