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厭!”
阿七那一聲灌注了佛門剛猛真力的厲喝,如同實質(zhì)的金色聲浪,悍然撞破層層雨幕,狠狠轟入沈厭幾乎被幻境吞噬的識海!
嗡——!
沈厭渾身劇震!眼前那傾盆的暴雨、泥濘的荒野、絕望呼喊的父母身影、以及那座如同夢魘根源的老屋,如同被打碎的鏡面般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記憶洪流的沖擊為之一滯!
就是這剎那的清明!
沈厭眼中血色未退,但那股幾乎將他撕裂的悲痛和混亂卻被強(qiáng)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他猛地意識到——那荒野盡頭的老屋和父母身影,不過是鏡魅窺探他內(nèi)心恐懼后精心編織的誘餌!目的是將他徹底困死在這片絕望的回憶泥潭!
真正的核心,是那口正在吞噬小雅魂魄的黑沉邪棺!而邪棺的力量來源…
沈厭的通幽眼瞬間穿透劇烈波動的幻象,死死鎖定在那與“父親”搏斗的“灰袍人”身上!那身影在雨幕中顯得有些模糊扭曲,其周身散發(fā)的穢氣雖然逼真,卻少了一絲源頭上的“根”,更像是一種惟妙惟肖的模仿和投射!
鏡魅的本體!它藏在幻象中最具沖擊力的節(jié)點(diǎn),利用他對灰袍人的仇恨和恐懼,分散他的注意力!
“找到你了!” 沈厭嘶啞低吼,裹著藥布、黑氣繚繞的右手猛地抬起!并非攻向那逼真的“灰袍人”幻影,而是五指狠狠插入腳下冰冷粘稠的泥濘之中!
“地脈陰煞,聽我號令!” “破妄逐幻,顯汝真形!”
他強(qiáng)行催動體內(nèi)那微弱卻與大地隱隱共鳴的“炁”,不顧右手穢毒因劇烈運(yùn)功而瘋狂反噬帶來的鉆心劇痛,悍然引動這片鏡中幻境底層最混亂、最陰寒的地脈之氣!
轟隆!
整個暴雨世界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搖晃!地面劇烈震顫,泥漿翻涌!無數(shù)陰冷的、灰黑色的地脈煞氣如同噴泉般從沈厭指縫間狂涌而出,瞬間沖垮了周圍逼真的幻象!
暴雨驟停!荒野崩塌!老屋和父母的身影如同泡影般寸寸碎裂!
眼前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畫般迅速剝落、消散,露出隱藏在最深處的、鏡中界的真實面貌——
一片無邊無際、死寂的灰色虛空。虛空中央,那口黑沉沉的邪棺依舊懸浮,棺蓋上蠕動的暗影更加清晰,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痛苦掙扎的黑色手臂!小雅的魂魄虛影已經(jīng)被拉扯到棺蓋邊緣,下半身幾乎融入那蠕動的暗影之中,臉上只剩下麻木的絕望。
而在邪棺正下方,原本“灰袍人”與“父親”搏斗的位置,赫然顯現(xiàn)出鏡魅的真正本體!
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形!而是一個巨大、扭曲、由無數(shù)破碎鏡面強(qiáng)行粘合而成的畸形怪物!它大致保持著人立的姿態(tài),但身體完全由一塊塊大小不一、映照著不同扭曲畫面的鏡片構(gòu)成,鏡片邊緣鋒利如刀,不斷蠕動、碰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它的“頭顱”是一面巨大的、布滿裂紋的橢圓形銅鏡,鏡面渾濁不清,倒映出沈厭冰冷的臉龐和身后無盡的灰暗虛空。
在這鏡面怪物的胸口位置,鑲嵌著一塊巴掌大小、銹跡斑斑的青銅殘片,殘片上雕刻著一個雙目圓睜、口吐獠牙的猙獰鬼面——正是這梳妝鏡原本的鏡鈕,銅奴的本體核心!此刻,那青銅鬼面雙目正閃爍著幽綠的光芒,驅(qū)動著周圍無數(shù)破碎鏡片,散發(fā)出濃烈的、蠱惑人心的幻象之力!
“吼——!”
幻象被強(qiáng)行破除,鏡魅發(fā)出憤怒的、如同萬千玻璃同時碎裂的尖嘯!它胸口的青銅鬼面綠光大盛,周圍無數(shù)破碎鏡片猛地調(diào)整角度,瞬間將沈厭的身影分割、折射成無數(shù)個碎片!
每一個碎片中的沈厭,動作、表情甚至周身的氣息都開始變得不同!有的猙獰撲來,有的狼狽后退,有的周身燃起黑色火焰,有的則被冰封凍結(jié)…無數(shù)個真假難辨、充滿殺機(jī)的影像,從四面八方同時撲向沈厭!凌厲的殺機(jī)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切割著灰色的虛空!
與此同時,那口黑沉邪棺棺蓋上的蠕動暗影猛地加速,要將小雅的魂魄徹底吞入!
千鈞一發(fā)!
“阿彌陀佛!”
一聲沉穩(wěn)洪亮的佛號如同驚雷般再次炸響!并非來自幻境之外,而是直接在這片灰色虛空中回蕩!
只見沈厭身后,虛空某處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一步踏出!
來人正是阿七!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僧衣,脖頸上掛著一串沉甸甸的烏木佛珠,眉宇間帶著凜然的剛猛之氣。他左手托著一個紫銅缽盂,右手豎掌于胸前,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那扭曲的鏡魅本體和即將被吞噬的小雅魂魄!
“金剛怒目,破邪顯正!”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如同六個金色的實質(zhì)巨錘,帶著沛然莫御的佛門破邪真力,從阿七口中迸發(fā)而出,狠狠砸向那撲向沈厭的無數(shù)鏡影分身!
砰砰砰砰砰!
無數(shù)個撲來的鏡影在接觸到金色聲浪的瞬間,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紛紛炸裂、消散成虛無的鏡屑!鏡魅以幻象發(fā)動的致命圍攻,被這至剛至猛的佛門真言一擊破滅!
“沈厭!棺槨交給我!毀了那銅奴!” 阿七暴喝一聲,托著缽盂的左手猛地向那黑沉邪棺一照!
缽盂口驟然爆發(fā)出柔和卻浩瀚的金光,如同一個無形的金色漩渦,瞬間籠罩住邪棺!棺蓋上那些蠕動的暗影如同被烈火灼燒,發(fā)出凄厲的嘶嚎,吞噬小雅魂魄的速度驟然一滯!
機(jī)會!
沈厭沒有絲毫猶豫!在阿七破開幻影、牽制邪棺的剎那,他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出,左手閃電般從后腰抽出一物——正是那截在鬼市險些到手、沾染了黑袍攤主污血的雷擊桃木芯!
桃木芯焦黑的外皮下,金色的雷紋感受到濃烈的邪氣,驟然亮起,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炸響,純陽剛烈的雷霆?dú)庀⒉欢l(fā)!
“破!”
沈厭將所有力量灌注左臂,身體與桃木芯幾乎化為一道筆直的黑線,無視了鏡魅揮舞的、鋒利如刀的鏡片肢體,精準(zhǔn)無比地、狠狠刺向它胸口那塊閃爍著幽綠光芒的青銅鬼面——銅奴本體!
“咔嚓——!!!”
一聲極其刺耳、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碎裂聲爆響!
包裹著純陽雷氣的桃木芯,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冰塊,毫無阻礙地貫穿了那塊銹蝕的青銅鬼面!鏡魅那由無數(shù)破碎鏡面構(gòu)成的身體猛地一僵!
“嘰——!!!”
一聲尖銳、痛苦、充滿了無盡怨毒和不甘的嘶鳴,從破碎的青銅鬼面中猛地爆發(fā)出來!不再是玻璃碎裂聲,而是某種金屬扭曲崩壞的哀鳴!
鏡魅龐大的身軀劇烈地抽搐起來,構(gòu)成身體的無數(shù)鏡片瘋狂地震顫、碰撞,然后如同失去了粘合力般,嘩啦啦地開始崩解、脫落!幽綠的光芒從它胸口破碎的窟窿里急劇溢出、消散!
那口被阿七缽盂金光暫時鎮(zhèn)住的黑沉邪棺,也隨著銅奴本體的破碎而劇烈震動起來,棺蓋上的蠕動暗影發(fā)出最后的、絕望的扭曲,隨即連同整個棺槨一起,開始變得透明、虛幻,仿佛要融入這片灰色的虛空!
被吸附在棺蓋上的小雅魂魄虛影,失去了吞噬之力的牽引,輕飄飄地向下方墜落。
“走!”
阿七見狀,收回缽盂,另一只手凌空一抓,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小雅下墜的魂魄,同時對著沈厭大吼!
整個鏡中界開始劇烈地崩塌!灰色的虛空出現(xiàn)無數(shù)裂痕,如同破碎的蛋殼!
沈厭拔出桃木芯,看也不看那徹底崩解、化作無數(shù)無光鏡片散落的鏡魅殘骸,轉(zhuǎn)身與阿七一起,朝著來時那個正在急速縮小的、邊緣流淌黑液的孔洞沖去!
就在他身影即將沒入孔洞的剎那,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下方那口即將徹底消散的邪棺虛影。
只見那棺槨一角,那個扭曲的灰色符文在最后消散的瞬間,顏色驟然加深,變得如同凝固的血液般暗沉!符文的結(jié)構(gòu)也似乎發(fā)生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詭異的變化,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指令…
而幾片從崩解的鏡魅身上濺射出的、最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黑色鏡屑,如同擁有生命般,悄無聲息地附著在了沈厭沾滿污血和泥濘的褲腳上,瞬間隱沒了痕跡。
下一秒,天旋地轉(zhuǎn)的拉扯感再次傳來!
砰!
兩人重重摔回公寓客廳的地板之上!身后那面梳妝鏡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脆響,鏡面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中心被沈厭右手穢毒腐蝕出的孔洞邊緣,那些粘稠的黑液迅速凝固、干涸,最終“啪”的一聲,整面鏡子徹底碎裂開來,化作一地失去光澤的碎片。
小雅的魂魄虛影如同輕煙,緩緩飄回倒在地上的本體之中。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胸口已經(jīng)開始微弱起伏。
“成…成功了?” 小雅的男友癱軟在地,抱著那艘船頭紅光已然熄滅的粗糙紙船,涕淚橫流。
阿七收起缽盂,喘著粗氣,目光凝重地掃過滿地鏡屑,又落在沈厭那不斷滴落黑紫色污血、氣息更加萎靡的右手上。
沈厭拄著桃木芯,單膝跪地,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全身。他抬起眼,看向那堆鏡屑,通幽眼下,那些碎片再無絲毫靈異氣息,仿佛只是普通的碎玻璃。
但褲腳上,那幾片悄然附著的、微不可察的黑色鏡屑,以及邪棺符文最后那詭異的變化,卻像兩根冰冷的刺,悄無聲息地扎進(jìn)了他的心底。
鏡魅雖除,陰影未散。歸墟教的觸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