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貴嘆了口氣。
“那諸葛將軍如今的樣子,真要讓娘娘瞧見?”
入了大牢,三司不刑訊是不可能的。
但諸葛石也算是看著阿瑛長大的。
若是讓溫長瑛瞧見了傷,恐怕又是一場爭端。
“派太醫去治治吧?!?/p>
頓了頓,謝庚鶴吩咐:“這幾日給刑部找些事,先別審諸葛石了?!?/p>
畢貴領命退下。
謝庚鶴在院中只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他確實很忙。
……
眨眼便是年節。
汴京的雪徹底停了,宮人們一大早就把雪給除了,便于貴人們進宮赴宴。
昨日畢貴親自送來了新制的宮裝。
喜鵲侍奉溫長瑛換上,梳妝打扮。
銅鏡前,主仆二人都有些恍惚。
“總覺得,娘娘與以前不一樣了?!?/p>
剛給娘娘梳妝時,她的長相偏明媚俏麗,眉眼盡是笑意與灑脫。
如今,卻是脂粉都壓不住的疲憊與厭倦。
整個人透著一股死氣沉沉。
溫長瑛也無意識地伸手撫摸著銅鏡里的眉眼。
她試著將嘴角和眉眼往上推。
卻怎么笑,都找不到以前的影子。
“走吧?!?/p>
溫長瑛起身,“省得去晚了,又被指責?!?/p>
剛入宮時,溫長瑛是不適應的。
明明是酉時開宴,許多人偏要申時就到。
甚至帝王和太后還會晚來幾刻。
謝庚鶴說,這是秩序。
可溫長瑛只知道,守時才是尊重。
她起初也曾去晚過幾次,被太后和妃嬪們挑刺。
盡管謝庚鶴會護她,依舊免不了心有落差。
今日,她也不想生什么波折。
宮宴在百敬殿。
溫長瑛拒絕了轎輦,打算步行散散心。
卻不想,成了沒權沒勢的象征。
廊角處,一鵝黃女子迎面與她互擋了去路。
“讓本小姐先走!”
“這又是哪家上不得臺面的庶女,帶個丫鬟就來了?”
宋青煙倨傲地探頭,“本小姐急著入宮,不與你計較!”
“你怎么回事?這是我們太……”
溫長瑛瞧她有些陌生,便攔住了打算自報家門的喜鵲。
她眉目不變,只提醒道:“轎輦走到前面殿口,就必須步行了。”
“你來得不算早,想來再往前就要堵了,不如趁此處下轎?!?/p>
原本只當是個過客。
溫長瑛抬腳打算繼續走。
誰知那女子,徑直跳下車,伸手攔住去路。
“慢著!”
“你算什么東西,也想來教我做事?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嗎?”
對方毫不客氣,溫長瑛也不打算再忍。
她蹙眉正要說話,就見程瑜的轎輦經過。
宋青煙一瞧她身后無數宮人的做派,迅速拽了溫長瑛一把。
“你看什么?那肯定是太子妃娘娘的轎輦??!從東宮出來,還那么多宮侍跟隨,你還想擋她的路?”
溫長瑛:“……”
她抬眸看去,程瑜坐在輦帳里,目不斜視,端坐有方。
這出行的儀仗,確實比她更像太子妃。
等轎輦走了,宋青煙才松了手,冷哼一聲。
“別以為本小姐是在幫你,算是謝謝你提醒我轎輦會堵路的事兒了?!?/p>
溫長瑛沒說話。
宋青煙頓時惱了:“你這人裝什么啊?一路走來連個轎輦都沒有,指不定是這宴中末流之輩。”
“你若是愿意低聲下氣道個歉,本小姐可以勉強帶你去前面坐坐?!?/p>
溫長瑛只覺好笑,“怎么個前法?”
宋青煙伸手,比了個‘五’字。
溫長瑛了然。
第五排。
也就比末流之輩的第七排靠前那么一點。
看起來,是六部某侍郎家的千金。
她不欲糾纏,只點了點頭。
“再不走,就要遲了。”
話落,就帶著喜鵲先走。
宋青煙在后面遲了一會兒,糾結著要不要再坐一會兒轎輦。
扭頭,溫長瑛就跑遠了。
“算了!就當鍛煉了。”
宋青煙嘟囔著,快步追上了溫長瑛。
她有意搭話。
但又覺得自降身份,索性一路都在憋著。
到了百敬殿時,兩人沒引起殿口任何人的注意。
正打算往前,宋青煙突然拉著她的手。
“說好了帶你去第五排坐的,走?!?/p>
溫長瑛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按著坐下了。
她不動聲色抽回自己的手。
坐這也挺好,不用看那些人虛與委蛇的演戲。
周遭都不是什么經常入宮的人,鮮少有人見過她。
所以溫長瑛坐了兩刻鐘,也沒人認出她的身份。
不一會兒,程瑜進來。
宋青煙立即整了整衣服,上前獻笑。
“太子妃娘娘,剛剛我在路上碰見您了,隔著輦帳都能覺察出您的風姿……”
她話沒說完,就有人嘲笑出聲了。
“宋小五,你老眼昏花了?那哪是太子妃啊,那是東宮掌事,程女官!”
宋青煙怔了怔。
她回憶著剛剛看到的儀仗,確實不算輕簡啊。
難道……太子妃的儀仗還要更甚?
堪比國母出行?
宋青煙尷尬地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別說她了,就是我也恍惚,總覺得程女官身上有皇家氣質?!?/p>
“誰說不是呢?程女官端莊大氣,言行舉止都是咱們京中貴女典范。可惜半路殺出個攔路虎……”
其他人打圓場。
程瑜清淺地笑道:“這位小姐面生,應該是頭回入宮吧?”
“認錯了而已,沒被娘娘聽到就好?!?/p>
宋青煙如鵪鶉一般,“我自幼在襄城,剛被接來汴京。”
她別扭道:“家父新封定騎都衛郎,兵部任職。”
溫長瑛頓時明白了宋青煙的處境。
新封將領的家眷,被送往汴京做質。
同她當年一樣。
六歲時被帶來,無父母看顧,所以犯了不少糗事。
程瑜并沒有露出什么嫌棄的神色,“宋姑娘快入座吧。”
宋青煙尷尬地退了回去。
順著她的方向,程瑜也看見了溫長瑛。
她臉色微變,怪異地上前。
宋青煙還以為是突然要降罪她了,嚇得帶倒了酒杯。
還是溫長瑛扶了一把,避免酒水臟了衣裙。
“臣參見太子妃娘娘?!?/p>
“您的座位在上首,還請移步。”
宋青煙脖子僵硬,不敢亂扭。
她當然不會以為程瑜是在跪她。
所以,自己趾高氣昂領進來的那個……
才是太子妃?!
一想到剛剛說了什么,宋青煙就恨不得重新回娘胎里再投生一回。
程瑜面帶惶恐:“方才諸位夫人小姐都是無心之談,娘娘切莫記在心上,臣絕無冒犯頂替之意。”
“您才是承恩殿的主子!”
溫長瑛捏爆了顆葡萄,汁水飛濺。
她尚未說什么,程瑜便迫不及待請罪。
生怕別人想不到她是個小肚雞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