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武館,練武場上。
沙地上換了新的大木桶,灌滿水,幾個學徒一個接一個費力的在其中撥動石球,根本無法形成渦流。
嘭!嘭嘭!
另一邊,蒙岳眼神冷冽,面色陰郁,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不好惹,揮拳,踢腿,直震得棗木樁連連晃動,木樁下方砂礫濺射。
‘該死,姓洪的小子是只烏龜么?只會待在烏龜殼里?’
一晃眼又過了三天,蒙岳始終沒想到把洪元引出武館的辦法。
他又鼓動李海和另一個附庸他的學徒前去邀請了洪元兩次,自己也是在洪元指教眾學徒時,時不時上去獻殷勤,套近乎。
可,沒有用。
‘怎么辦?怎么辦?崔先生那邊已經很不耐煩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要不下藥試一試,但……’
蒙岳這邊心急火燎,苦思對策,就聽得學徒們呼喊‘師兄’,他目光一轉,便瞧見洪元穿著并非平日的練功常服,換了身玄色云錦勁裝,腰挎長刀。
蒙岳心中一跳,某個念頭生出。
“洪師兄,你這是要出門?”一個學徒開口詢問。
“對!”洪元點點頭,目光掠過練武場內十余名學徒,笑了笑:“我要去城外小孤山修行猿行術,你等好好修煉,不要懈怠?!?/p>
楊二虎所傳壯體法,磐石功中的抻筋拔骨,提舉石鎖石球之類都能在武館練,可練身法的猿行術只在這武館場地就有些施展不開了。
且猿行術本就是模仿了猿猴登攀,竄躍,翻滾的動作而來,自是于山野林間習練最佳。
洪元與諸人打了個招呼,迤迤然出了武館大門。
練武場上,蒙岳瞧著洪元逐漸遠去的背影,霎時間竟有種熱淚盈眶,多年媳婦熬成婆之感。
太不容易了,這個洪烏龜終于肯出門了。
時至此刻,蒙岳也顧不得會不會惹人懷疑,招了李海過來,以家中有事為名托他向楊二虎告假,自己則一溜煙跑出了武館。
“小孤山……小孤山是吧!這一趟便讓你有來無回?!?/p>
蒙岳咬著牙齒,心頭發狠,腳下不停,飛快穿過一條長街,卻是要去尋閆鐵山安排的接頭人。
“哎!我這沒招誰沒惹誰,卻總有刁民想害朕……”
一道修長身影站在巷角,面目隱于墻壁陰影中,卻是低低一聲嘆息。
正是洪元!
悟性再次提升之后,洪元也擁有了些許玄之又玄的精神感應。
這蒙岳尋常雖對他表現得很殷勤且尊敬,但洪元卻時不時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絲惡意。
且這段時日,街面上那些閑人,小販們路過武館時總是有意無意朝里探望,視線多有落在他身上,更是引起了洪元的警惕。
洪元可沒忘了‘碧梧仙境’的事件,他如此努力修煉,也是為了抵御魏珍珠那隨時可能到來的報復。
他首先懷疑上的便是魏珍珠的人手找上門來了,隨后又覺得不像,因蒙岳在楊家武館已經待了兩年。
洪元從來都是行動派,既然覺得蒙岳不對勁,那自不可能千日防賊,思忖著近日三番兩次有學徒邀請他聚會,隱隱就懷疑背后是蒙岳鼓動,索性遂了他心意。
引蛇出洞!
“希望是我這個人有被害妄想癥,不然這出了那肥豬莊園后第一刀就砍在同門頭上,著實讓人心痛……哦!好像也稱不上是同門,那沒事了?!?/p>
洪元猶有余暇胡思亂想,不疾不徐吊在蒙岳身后,只在路過一家雜貨鋪時,隨手拋出一點碎銀,取了頂斗笠戴在頭上。
其實尋常百姓用度多是以銅錢或以物易物,但洪元嫌銅錢攜帶麻煩,身上備用的皆是銀兩。
壓了壓帽檐,遮住半邊面目后,就再沒多少人注意他了。
天下紛亂,盜匪四起的同時,這十幾年來各地佩刀帶劍的游俠兒也是多如過江之鯽。
蒙岳并沒有多少警惕性,畢竟他也想不到會有人跟蹤他,只偶爾習慣性回首望一下,但洪元都能事先避開視線。
猿行術,山林野外修煉自是最好。
可以洪元的根骨之佳,這些技巧上的功夫對他而言是不論場地的,看一遍就會,略微訓練便是駕輕就熟。
那蒙岳三拐兩拐后,約莫疾行了一刻鐘,到了一座僻靜的獨立小院。
蒙岳敲響大門,起先無人應答,他不得不使勁瞧得房門嘭嘭作響,過得片晌方有一個罵罵咧咧的大漢打開房門,將他迎了進去。
這院子左側有一棵老槐樹,樹身粗壯,枝干伸入了院墻中。
若是有什么賊偷的話,順著枝干便能攀沿而入,連梯子都不用搭。
不過洪元知曉里面倘有護衛,這一處是會被盯得最嚴的,他直接繞到了屋子后面,腳下微一發力,身子便輕盈靈巧得好似一只老猿,腿一縱,手一攀就上了一丈多的房頂。
雙腳踩踏在屋瓦上,落地無聲。
喧嘩嘈雜聲自腳下大屋內傳出,聽聲音的雜亂就知人數不少,更有一股酒氣彌漫上來。
洪元伏低身體,掀開一塊瓦片,只露出一條小縫,朝內窺探。
屋中寬敞,火爐上暖著燒酒,熱氣蒸騰。
入秋的天氣,十幾條大漢袒胸露乳,圍著兩張桌子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洪元收回目光,巡視整個小院,感覺自己的謹慎純屬多余,所有人都在屋內享樂,院中無人把守。
蒙岳先前重重的敲門聲,攪擾到了這些人的興致,此刻被引著入屋,就有人醉眼迷蒙,罵道:“媽的,誰來了?”
蒙岳大皺眉頭。
這時有清醒的人瞧見了蒙岳,忙笑著起身:“喲,是蒙兄弟到了,來!快來坐!喝酒喝酒!”
蒙岳臉色發青,深吸口氣,問道:“錢軍師可在?”
錢軍師便是閆鐵山麾下那位毒心秀才,蒙岳不想與這群地痞流氓一類的閑扯,直接問能做主的人。
“錢軍師?錢軍師自是回了三爺身邊,蒙兄弟,你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遲遲引不出那姓洪的小子,搞得我們也只能在這里喝酒消遣……”
一個有三分醉的漢子斜睨了蒙岳一眼,搖搖晃晃走上前,‘呵’出一口酒氣朝對方臉上噴。
蒙岳氣得連忙閃避。
這漢子哈哈大笑,挺著肚子往外走:“唔……老子先去外面撒個尿,實在是漲得慌?!?/p>
“兄弟,等著咱一起!”
當即又有兩條漢子樂呵呵起身,一并走出。
蒙岳嗅著屋中刺鼻的酒氣,看向眼前十幾條漢子,一半以上都是醉惺惺的樣子,眉頭皺的更緊,沉聲道:“姓洪的小子今天出門了,你們立刻去找錢軍師,讓他安排人手埋伏,不要錯過這次好機會?!?/p>
“嗯?那小雜種終于肯冒頭了,好!他在哪里,快點告訴老子?”
“對!讓咱們兄弟空等了這么多天,我要狠狠炮制他!”
當即就有幾個醉漢大聲嚷嚷起來,更有一人跌跌撞撞起身,一下子沒站穩便摔倒在地,半邊身子趴在地上還在大著舌頭叫嚷:“我刀呢?誰藏了老子的刀……快把我刀給我,我要去殺人!”
蒙岳額頭青筋暴起,雙手緊握成拳,恨不得先把這群人宰幾個泄憤再說。
雖然心里清楚這是因為他遲遲沒把洪元引出去的緣故,依照這群市井潑皮的習性,兩三天還勉強耐得住,這拖了快十天,直接就是放浪形骸了。
只是在屋里喝酒吃肉而已,沒綁幾個女人來淫樂已經算收斂。
僅有幾個還算清醒的潑皮對視一眼,看著身邊酩酊大醉的弟兄,都有些頭皮發麻,就這些人路都走不穩,還殺什么人?
“留個人在這里看著兄弟們,其余腦子還醒著的跟我走,蒙兄弟,咱們一起去找三爺?!?/p>
一個頭目模樣的潑皮定了定神,開口說道。
“好,就這么辦!”
蒙岳也是點頭。
那領頭的潑皮當即跨步越過了蒙岳,走在前面,臨近半掩的屋門時,忽然似想起了什么,轉頭道:“對了,蒙兄弟,那姓洪的小子有沒有盯梢,別好不容易出門了,結果人卻丟了。”
“放心,他去了城外小孤山?!泵稍勒f道。
“那就好……”
嗤啦!
潑皮頭目一個‘好’字尚未落下,突的一道撕裂的輕響乍起,這潑皮頭目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胸口一涼。
他怔怔低頭,一口鋼刀從半掩的屋門外刺入,將站在門邊的他當胸貫穿。
潑皮頭目瞳孔睜大,臉上笑容凝滯,劇烈的疼痛涌出,尚未來得及痛呼,“砰”的一聲震響,屋門頃刻間四分五裂,碎片四濺。
木塊四散激射,打向屋內眾人的同時,那潑皮也似被一股大力抽打,身體橫空而起朝著蒙岳幾人撞了過去。
蒙岳反應最快,身形一退,避開潑皮身體撞擊的同時,腳下一挑,一口鋼刀飛入了他掌中,橫空一擋!
當!
幾乎就在他格擋的同時,一抹刀光自屋外飛快竄射而入,正與他橫架的長刀一撞,炸開連串火花的同時,來人輕笑一聲,身形一轉,棄了蒙岳,腳下步伐連動,穿行于幾個清醒的潑皮之間。
但聽得嗤嗤連響,刀光連成一線,宛似一道驚鴻劃過,那幾名潑皮喉嚨已被斬破,大片血水涌出,一個個驚駭欲絕的倒地,捂著喉嚨卻已發不出聲音。
唰!
來人一振手臂,甩落刀上沾染的血花,這才轉過身軀,看向了蒙岳,輕笑道:“師弟,你讓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