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萬古寒潭,潑墨般浸染著21世紀的鋼筋叢林。唯有歷史系研究生辦公室的一盞孤燈,如豆火般搖曳,在玻璃窗上勾勒出林淵削瘦的側影。空氣里凝滯著千年舊書的霉味,混合著速溶咖啡冷卻后的苦澀,形成一種獨屬于學術煉獄的氣息。電腦屏幕藍光幽幽,洛陽邙山新出土的弩機殘片掃描圖占據了整個界面,機括部位的青銅紋理在電子光線下泛著寒鐵般的幽光,那些精細到毫米級的望山刻度線,像一道道來自遠古的嘲諷,直刺林淵的瞳孔。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指尖在鍵盤上敲擊出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武經總要》記載的弩機刻度精度,怎么會在東漢初年就已出現?“桌角堆疊的文獻突然滑落數冊,《考工記》與《后漢書?輿服志》攤開的紙頁上,紅筆批注如干涸的血跡,其中“大黃參連弩,度三向尋,機巧百煉“的記載被熒光筆反復圈畫,在昏黃燈光下竟似有灼熱的氣流蒸騰而上。
左手邊的青銅羅盤突然傳來一絲異樣的溫熱。這具從潘家園舊貨攤淘來的古物,直徑三寸的盤面上,二十八星宿圖正以一種非篆非隸的神秘古字流淌著歲月秘辛。林淵曾遍查典籍,也未能辨識這些文字的源流,只知底座陰刻的“司天鑒“三字,在某次古籍比對中偶然發現與三星堆出土的青銅禮器銘文有七分相似。中央天池里的指針并非尋常磁針,而是一塊狀若琥珀的透明晶體,此刻正隨著林淵的注視,隱隱透出北斗七星的星輝投影,在桌面上蜿蜒成一條微光閃爍的星軌。
“角宿一?心宿二?“他俯身湊近羅盤,鼻尖幾乎觸碰到冰涼的銅面。當指尖剛觸及“心宿二“星點旁那個蝌蚪狀的古字時,整具羅盤突然爆發出刺目藍光!那光芒并非來自外界光源,而是從紋路深處噴涌而出的液態星河,每一道刻痕都像被點燃的***,藍瑩瑩的光流順著指針蔓延至林淵的指尖,剎那間灼熱如巖漿竄遍四肢百骸。
電腦屏幕上的弩機殘片突然扭曲成流動的青銅液體,攤開的文獻紙頁化作紛飛的蝴蝶,所有物件都在視野里溶解、重組,形成一個飛速旋轉的光怪陸離漩渦。耳中響起震耳欲聾的嗡鳴,似是萬尊青銅古鼎同時共振,又似九天之上神龍咆哮,聲波震得他顱骨生疼,眼前陣陣發黑。他想甩開羅盤,手指卻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羅盤表面的星圖正在瘋狂旋轉,二十八星宿連成一片光網,將他的意識徹底籠罩。
“這羅盤......莫非是......“最后的念頭如流星般劃過意識深潭,林淵整個人被無邊的黑暗吞噬,仿佛墜入了時間的裂隙,在光與影的湍流中失去了所有感知。
“咚!“
后腦撞擊地面的劇痛讓林淵瞬間回神,仿佛靈魂被硬生生塞回一具陌生的軀殼。鼻腔里充斥著霉味、牲畜糞便與某種東西燃燒后的焦糊味,三種氣息交織成令人作嘔的混合體。他猛地睜眼,入目并非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漏著天光的茅草屋頂,幾根發黑的椽子上掛著蛛網,在穿堂風中微微晃動。墻角的干草堆里,半截燃燒的木柴正“噼啪“作響,火星濺落在腐爛的草屑上,騰起幾縷白煙。
更遠處,傳來潮水般一波高過一波的呼喊聲,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耳膜上: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口號!林淵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要停止跳動。公元184年,漢靈帝光和七年,張角三兄弟發動黃巾之亂的標志性口號,此刻正以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在他耳邊炸響。他掙扎著坐起,身上穿著粗麻布縫制的短褐,袖口磨得發亮,顯然是久穿之物。懷中傳來異樣的溫熱,伸手一摸,那枚在現代辦公室里引發異變的青銅羅盤,此刻正安穩地躺在衣襟內,邊緣的星圖紋路在昏暗光線下竟清晰可見,尤其是“心宿二“的位置,正散發著微弱的灼熱感,仿佛在呼應著遠處的火光。
“公子!公子您可算醒了!“一個滿臉泥灰的少年連滾帶爬地沖進茅屋,發髻散亂,褲腿上沾滿血污,說話時牙齒不住地打顫,“不好了!黃巾軍打過來了!村口王屠戶家已經被燒成白地,他們正朝著咱們這邊來了!“
少年約摸十五六歲,眼神里充滿了驚惶失措的恐懼。林淵看著他,腦海中突然涌入一股陌生的記憶洪流:這里是巨鹿郡廣宗縣林家莊,他附身的原主也叫林淵,是個父母雙亡的破落士族子弟,靠著幾畝薄田和祖上傳下的幾間茅屋勉強維生,眼前這個少年是家里僅剩的家丁,名叫林忠。
“多久了?“林淵開口,聲音沙啞干澀,帶著一種不屬于自己的陌生質感。
“啥?“林忠愣了一下,顯然沒反應過來。
“我問黃巾軍到附近多久了?“林淵猛地抓住少年的手臂,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快說!“
“就......就剛才!“林忠被他眼中的狠厲嚇了一跳,帶著哭腔回道,“前一刻還聽見村頭梆子響,下一刻就看見南邊天空紅透了,好多人頭上裹著黃巾,舉著刀槍往村里沖啊!他們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跟閻王爺派來的惡鬼似的......公子,咱們快逃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林淵踉蹌著走到吱呀作響的木門前,用力推開。暮色四合的天空被遠處的火光染成詭異的血紅色,濃煙如墨汁般在天幕上翻滾蔓延,隱約可見無數頭戴黃巾的人影在烈焰中狂舞,喊殺聲、哭嚎聲、房屋倒塌的轟鳴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曲末日般的交響。幾十步外的田埂上,幾個村民連滾帶爬地逃竄,身后追著幾個揮舞著鋤頭和環首刀的黃巾兵,其中一人甚至扛著一具燃燒的稻草人,火星濺落處,青翠的麥苗瞬間焦枯,散發出刺鼻的糊味。
“冷靜,必須冷靜......“林淵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喉嚨里的腥甜。現代軍事理論與歷史知識在腦海中飛速運轉:黃巾之亂爆發初期,巨鹿作為張角的大本營,必然是戰火最先肆虐的區域。他現在所處的時間點,很可能就是起義爆發的當月,甚至當天!
“公子!“林忠拽著他的袖子,幾乎要哭出來,“再不走就真的沒命了!“
林淵低頭看向懷中的青銅羅盤,觸手處的溫熱感越來越明顯,羅盤表面的星圖在暮色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二十八星宿的連線仿佛活了過來,在銅面上緩緩流轉。他突然想起穿越前羅盤爆發藍光的瞬間,難道這一切都與這枚羅盤有關?它不僅是穿越的媒介,難道還蘊藏著某種能夠影響現實的神秘力量?
“跑?往哪里跑?“林淵甩開林忠的手,目光掃過院內的景象:三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一道殘破的木柵欄,角落里堆著半垛潮濕的柴火,還有一輛破舊的牛車。原主的記憶告訴他,家里除了幾畝薄田外幾乎一無所有,就算逃出村子,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又能逃往何方?遍野的流民,肆虐的兵災,外面的世界恐怕更是九死一生。
“可是......“林忠看著遠處不斷逼近的火光,雙腿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
“別怕。“林淵的聲音突然沉穩下來,從現代帶來的邏輯思維與歷史素養開始高速運轉,“黃巾軍雖然勢大,但大多是臨時拼湊的農民,缺乏正規訓練,武器也多是農具改裝。我們有房屋作為屏障,再加上地形優勢,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他快速掃視院內,目光落在墻角那堆半干的柴火上,又看向牛車上覆蓋的破麻布。原主記憶中,父親生前曾是個獵戶,屋里應該藏著些打獵用的工具。“林忠,你去屋里把所有能找到的弓箭、長矛都拿出來,再找些硫磺、硝石——對,就是以前老爺配火藥打狐貍用的那種!“
“火......火藥?“林忠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公子,您要做什么?那些東西不是碰不得嗎?“
“沒時間解釋了!“林淵厲聲喝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照我說的做!另外,把院里的井水挑滿,越多越好!
林忠被他突然爆發的氣勢鎮住,雖然心中充滿恐懼和疑惑,但還是咬著牙沖進了里屋。林淵則跑到木柵欄旁,抓起一把泥土搓揉著,目光銳利地觀察著地形。林家莊位于一片開闊的平原地帶,只有幾處低矮的土坡,視野雖然開闊,但黃巾軍一旦沖過來,根本沒有遮擋。但好處是,村口到他家有一條狹窄的土路,兩側是一人多高的麥田,現在正是麥苗抽穗的季節,茂密的麥田或許能用來做些文章。
現代軍事理論中的“地形利用““障礙物設置““心理威懾“等概念一一閃過腦海,雖然缺乏現代武器,但利用漢末的條件,或許能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蹲下身,手指在泥土上勾勒著防御工事的草圖,腦海中飛速規劃著每一個細節:陷阱的位置、伏兵的安排、***的投擲時機......
“公子,找到了!“林忠抱著一堆雜物跌跌撞撞地跑出來,里面有幾張弓弦松弛的老舊角弓,幾捆羽毛磨損的羽箭,還有一個沾滿污漬的陶罐,“硫磺和硝石只有這么多了,還是去年打獵剩下的。“
林淵接過陶罐打開,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里面大約還有三斤左右的粉末狀混合物。“夠了。“他點點頭,又看到林忠懷里還抱著一柄銹跡斑斑的環首刀和幾根削尖的木矛,“把弓箭和木矛拿到屋里,環首刀給我。“
他握住環首刀的刀柄,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刀身雖然銹跡斑斑,但刃口處依舊殘留著微弱的寒光。就在手掌完全包裹住刀柄的瞬間,懷中的青銅羅盤突然輕輕震動了一下,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毫無預兆地閃過一幅畫面:
血火交織的戰場,喊殺聲震徹云霄。一名紅臉長須的武將騎在神駿的赤兔馬上,手中青龍偃月刀如匹練般劃過夜空,寒光過處,對面的敵將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頭顱已沖天而起,溫熱的鮮血如噴泉般濺滿刀身。周圍的士兵發出恐懼的吶喊,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紛紛后退,那武將丹鳳眼微瞇,蠶眉倒豎,竟有萬夫不當之勇。
畫面如電光石火般轉瞬即逝,快得如同錯覺。林淵猛地晃了晃頭,看向手中的環首刀,又摸了摸懷中的羅盤,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羅盤不僅能讓人穿越時空,竟然還能映照出與物品相關的過去場景?難道這就是它的神秘力量之一?
“公子,您看!“林忠的驚呼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淵抬頭望去,只見村口方向涌出一大群黃巾兵,粗略估計有百余人之多。他們大多穿著破爛的布衣,頭上裹著黃色頭巾,手里拿著鋤頭、鐮刀,甚至有人扛著門板,正朝著林家莊的方向蜂擁而來。最前面幾個頭領模樣的人,手中揮舞著鐵制的長矛和環首刀,嘴里不停地喊著口號,臉上帶著狂熱而猙獰的表情。
“來了。“林淵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環首刀,對林忠道:“去把牛車上的破麻布浸濕,蓋在屋頂和柴草堆上,防止被火箭引燃。然后躲到屋里,不管外面發生什么,都不要出來!“
林忠雖然害怕,但還是聽話地跑去挑水。林淵則提著環首刀,走到木柵欄前,目光銳利地盯著逼近的黃巾兵。他知道,這是他在這個亂世的第一戰,勝,則有可能活下去;敗,則尸骨無存。青銅羅盤在懷中散發著持續的溫熱,仿佛在傳遞著某種力量,讓他原本有些慌亂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黃巾軍的先頭部隊已經沖到了土路上,距離林家莊只有百步之遙。他們看到了站在木柵欄前的林淵,一個穿著相對整齊的“士族子弟“,頓時發出一陣哄笑。
“看!這里還有個漏網的小白臉!”
“小子,快把家里的糧食和女人交出來,老子們饒你不死!”
“黃天當立!歸順我大賢良師,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叫囂聲中,幾個兇悍的黃巾兵揮舞著武器沖了上來,他們以為眼前這個文弱的書生不堪一擊,臉上滿是輕蔑的笑容。
林淵沒有動,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們,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直到第一個黃巾兵沖到木柵欄前,舉起鋤頭狠狠劈下來時,他才猛地側身躲過,手中的環首刀順勢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砍在對方的小腿上。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那黃巾兵捂著鮮血淋漓的小腿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
這突如其來的反擊讓其他黃巾兵愣了一下,他們沒想到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竟然會武功,而且出手如此狠辣。但很快,更多的黃巾兵涌了上來,木柵欄在他們的撞擊下發出“吱呀“的響聲,仿佛隨時都會倒塌。
“點火!“林淵大吼一聲。
早已躲在屋內的林忠聽到號令,立刻將手中浸透了硫磺硝石粉末的破布團點燃,從窗戶扔了出去。破布團落在木柵欄前的干草堆上,瞬間騰起一片烈焰,炙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烤得人臉上生疼。
“火!有火啊!“黃巾兵們頓時大亂,他們大多是農民出身,對火有著天然的恐懼。林淵趁機將手中剩下的硫磺硝石粉末撒向火焰,火焰猛地竄高數尺,發出“噼啪“的爆響,濃煙滾滾而起,熏得黃巾兵們睜不開眼,咳嗽不止。
“撤!快撤!“幾個頭領見勢不妙,紛紛下令后退。
林淵站在柵欄后,看著混亂后退的黃巾兵,心中并沒有絲毫放松。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擊退,對方人數眾多,很快就會卷土重來。他必須趁著這個間隙,做好更充分的準備。
他轉身對林忠說:“快,把所有能找到的石頭搬到屋頂上,再把剩下的硫磺硝石粉末分成幾份,包在破布里。“
林忠忙不迭地照做,兩人在屋頂和院內來回奔波,汗水很快浸濕了衣衫。遠處的黃巾兵果然沒有退去,他們聚集在村口,似乎在重新組織進攻,火光中,林淵能看到更多的人影在晃動,喊殺聲也漸漸變得整齊起來,顯然是有頭領在整肅隊伍。
“公子,他們好像人更多了......“林忠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滿是絕望,“我們這點東西,根本不夠啊......“
林淵望著越來越多的黃巾兵,眉頭緊鎖。他知道,硬拼下去不是辦法,必須想個萬全之策。他下意識地又摸了摸懷中的青銅羅盤,羅盤依舊溫熱,星圖在暮色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那些流轉的星軌仿佛在指引著他什么。
就在這時,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看向院外那片茂密的麥田,又看了看村口狹窄的土路,一個利用地形和心理戰術的計策在他心中逐漸成形。
“林忠,你聽我說,“林淵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可能會很危險,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他湊近林忠,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林忠越聽越驚訝,眼中的恐懼逐漸被一種決絕取代,最后用力點了點頭。
夜幕完全降臨,只有黃巾軍營地的火光映照著天空,將整個林家莊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光影之中。莊內一片寂靜,仿佛已經人去樓空,但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兩雙眼睛正緊緊盯著村口的方向,等待著下一次進攻的到來。林淵握緊了手中的環首刀,懷中的青銅羅盤似乎感應到了他的決心,溫度又升高了幾分,星圖的光芒也隨之變得明亮起來,仿佛在預示著一場決定命運的戰斗,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