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新熙路。

從“蟹家狀元”出來，錢飛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走路帶風。

他緊緊攥著手機，像個剛拿到奧數金牌的小學生，激動地向陳品匯報戰果：

“老板！爆了！又他媽爆了！”

“就您剛才那句‘魔都獨立貨幣體系’，直接把直播間人氣干到了兩百萬！”

“‘品氏經濟學’這個詞條已經上熱搜了！我跟您說，按照這個增長飛輪……”

“打住。”

陳品抬手，精準地制止了他那套即將脫口而出的互聯網黑話。

“先找個地方，把午飯解決了?！?/p>

張偉一聽，立刻湊了上來，表情嚴肅得像是在匯報季度財報，手里的小本子已經打開。

“老板，我剛查過了，附近三公里內，人均消費五十以下的餐廳有十二家，其中評分最高的是一家蘭州拉面……”

他還沒說完，錢飛就一把攬住他的肩膀，指著不遠處一座燈火輝煌的購物中心，眼神亮得像兩顆燈泡。

“老張，格局！格局要打開！”

錢飛的語氣充滿了蠱惑性。

“咱們現在是什么身份？是頂流美食博主！是全網美食偵探的總教頭！怎么能去吃拉面呢？”

“要去，就得去這種地方，找最有話題度的店！”

他把手機遞到陳品面前，屏幕上是一家裝修得如同糖果星球般的店鋪照片。

“老板，您看這個，‘Candy LabO’，魔都最新的網紅打卡圣地！”

“主打一個DIY散裝巧克力豆，據說用的都是比利時進口原料，純手工上色……”

陳品瞥了一眼，照片里，五顏六色的巧克力豆裝在巨大的玻璃罐里，確實很漂亮。

“巧克力豆？”

他眉毛一挑。

“不就是M&M豆換個高級點的碗裝嗎？”

“哎，話不能這么說！”

錢飛急了。

“這叫體驗式消費！咱們剛揭露完一個天價智商稅，現在再去探這種網紅店，直接形成一波‘打假組合拳’，節目效果絕對拉滿！”

陳品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滿臉寫著“別去，去了會變得不幸”的張偉，又看了看旁邊已經兩眼放光，準備好相機隨時開拍的林晚。

“行，聽你的。”

“就去看看，這巧克力豆，到底能玩出什么花來。”

……

購物中心內，冷氣開得十足。

“Candy LabO”就開在最顯眼的中庭位置，店里擠滿了妝容精致的年輕男女，每個人都提著一個小小的牛皮紙袋，用一把精致的小銀鏟，小心翼翼地從墻上那一排排巨大的玻璃罐里，鏟著自己心儀的顏色。

整個店鋪的設計極簡又高級，配合著柔和的燈光，讓那些普通的巧克力豆，都仿佛成了價值不菲的珠寶。

“嚯，這陣仗?！?/p>

陳品開啟了直播，鏡頭對著店里掃了一圈。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進了什么奢侈品鑒定中心?！?/p>

“這哪是賣糖啊，這分明是在販賣多巴胺。”

直播間的彈幕立刻活躍了起來。

【我超！這家我知道！我閨蜜上次就鏟了那么一小袋，花了一百多！】

【又是我們窮人沒見過的世面……】

【品哥，悠著點，我感覺你這月的工資，今天一天就得交代在魔都。】

【前面的別怕，品哥有自己的貨幣體系，灑灑水啦。】

陳品沒看彈幕，徑直走到墻邊，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牛皮紙袋和一個小鏟子，動作瀟灑隨意。

“來，讓我們沉浸式體驗一下，當一顆魔都巧克力豆的快樂。”

他對著鏡頭，用鏟子在一個裝滿寶藍色的罐子里敲了敲，發出清脆的聲響。

“就這玩意兒，能有多貴？”

“今天我就帶兄弟們見識一下，什么叫巧克力豆自由?！?/p>

說著，他手腕一翻，小鏟子在玻璃罐里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唰唰唰”幾下，就裝了小半袋。

不多，也就剛夠墊個袋底。

跟在他身后的張偉，看著陳品那行云流水的動作，眼皮狂跳，心臟的節拍都亂了。

他感覺陳品鏟的不是巧克力豆。

是他張偉的心頭肉。

陳品提著那小半袋其貌不揚的巧克力豆，施施然地走向收銀臺。

收銀員是個畫著精致妝容的女孩，她接過袋子，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甜美微笑，熟練地將袋子放在電子秤上。

林晚的鏡頭立刻跟了過去，給了電子秤上的紅色數字一個大大的特寫。

直播間里，兩百多萬觀眾，和“品一口”團隊的所有成員，都屏住了呼吸。

只見秤上的數字從0開始飛速向上滾動。

50……

100……

150……

最終，它停留在一個讓空氣都凝固了的數字上。

【218.00】

兩百一十八元。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錢飛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晚握著相機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張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正常膚色變成了灰白色。

他扶了扶自己的金絲邊眼鏡，身體微微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進行一個原地昏厥。

直播間的彈幕，在靜止了三秒后，徹底瘋了。

【？？？？？我他媽直接一個地鐵老人看手機.ipg】

【二百一十八？！搶錢??！這巧克力豆是拿金子做的嗎？！不對，今天金價都沒這么貴！】

【我宣布，蟹黃面贏了！人家好歹有螃蟹，這玩意兒憑什么??？！】

【張偉：感覺有被冒犯到?！?/p>

【心疼我方財神爺，感覺他的CPU已經燒了。】

陳品倒是面不改色，甚至還對著鏡頭笑了笑，然后從兜里掏出手機，云淡風輕地掃碼付了款。

他領著一群已經石化了的隊友，走到旁邊的休息區坐下。

捏起一顆寶藍色的巧克力豆，放進了嘴里。

“咔嚓。”

聲音很清脆。

在他咀嚼的瞬間，腦海里，小饞貓那充滿了鄙夷的聲音，如期而至。

【哼！愚蠢的凡人！你又被消費主義的鐮刀精準收割了！】

嶄新的數據面板，在陳品眼前展開。

【菜品名稱：CandyLabO手工巧克力豆（寶藍色）】

【食材新鮮度：90%（可可脂純度75%，天然梔子藍色素）】

【制作工藝評級：65（工業化標準生產，無任何技術含量）】

【添加劑分析：無】

【綜合評分：72】

【獲得能量： 72】

【食神辣評：你吃的不是巧克力，是這家店高昂的租金、精致的裝修和鋪天蓋地的營銷費用！這種把平平無奇的工業品，包裝成輕奢體驗的行為，是對食物本身的終極侮辱！建議直接改名叫‘智商篩選豆’！】

【食材溯源】：

可可脂，供應商-比利時嘉利寶集團；

糖衣，供應商-滬都松江食品工業園XX代工廠；

梔子藍色素，供應商-天津森馨食用色素有限公司。

【食物熱量分析】：

（以100g計）總熱量：約510千卡。

脂肪：25g。

碳水化合物：65g。

蛋白質：5g。

陳品看著那個“72分”的評分，差點沒笑出聲。

他對這個分數一點都不意外。

他抬起頭，看向鏡頭，臉上露出了那種熟悉的，明褒實貶的笑容。

“首先，有一說一，這巧克力豆，用料確實還行?！?/p>

“吃得出來，用的是純可可脂，不是那種廉價的代可可脂?！?/p>

“外面的糖衣也挺薄脆，甜度控制得不錯，沒有齁人的感覺?！?/p>

他話鋒一轉。

“但是。”

“你要問我，它和我在樓下便利店買的，七塊錢一包的M&M豆，在味道上有什么本質的區別……”

他攤了攤手，表情無辜。

“說實話，我這舌頭比較笨，真沒吃出來?！?/p>

【哈哈哈哈哈哈！品哥你別裝了，你的舌頭要是笨，那米其林大廚的舌頭就是木頭疙瘩！】

【《舌頭比較笨》——品氏凡爾賽文學，我悟了！】

【翻譯一下品神的話：這玩意兒跟七塊錢的沒區別，純純的智商稅?！?/p>

【便利店老板：感謝品哥帶貨！我這就把M&M豆漲價到八塊！】

【殺人誅心！這刀法，比剛才那碗三百多的面還狠！】

“那問題就來了?！?/p>

陳品捏著那顆小小的巧克力豆，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寶。

“這多出來的兩百一十一塊錢，我們到底買了個啥？”

他頓了頓，給觀眾留足了思考的時間，然后自己給出了答案。

“我們買的，是這家店的品牌溢價，是它在各大社交平臺上的廣告投放，是這個購物中心寸土寸金的鋪位租金?！?/p>

“更是你親手拿起這個亮閃閃的小鏟子，把它裝進這個印著英文lOgO的牛皮紙袋里的，那短短三十秒的所謂‘中產體驗’?！?/p>

他把那個巴掌大的牛皮紙袋拎起來，對著鏡頭晃了晃。

“所以，這東西，它不是小吃，也不是零食。”

“它是一種社交貨幣?！?/p>

“你買它，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拍照發朋友圈，告訴大家‘嘿，我來過了’?！?/p>

“味道值7分，包裝值10分，發朋友圈能獲得的虛榮感，值200分。”

“總的來說，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商業行為，和一次非常失敗的美食體驗?！?/p>

他做出最后的總結陳詞，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我給它的評分，72分?！?/p>

“一個對得起它原料，但完全對不起它價格的分數?！?/p>

說完，他把那袋昂貴的巧克力豆推到桌子中央。

“來，兄弟們，別客氣。”

“嘗嘗這顆價值將近兩塊錢的巧克力豆，感受一下金錢的芬芳。”

周斌、錢飛、林晚，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只有張偉，在經歷了漫長的思想斗爭后，顫抖地伸出手，捏起了一顆。

他不是想吃。

他只是想親口嘗嘗，自己的錢，是怎么被打水漂的。

他將那顆巧克力豆放進嘴里，仔細地品味著，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怎么樣？”

陳品湊過去，好奇地問。

張偉嚼著豆子，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我感覺……”

他聲音哽咽。

“我嘗到了心碎的聲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