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品那句輕飄飄的反問,像一顆深水炸彈,在直播間三百萬觀眾的心湖里,炸出了滔天巨浪。
“你不會以為,你花一百多、兩百多,在那些裝修得金碧輝煌的大飯店里,吃到的所謂‘大師手作精品烤鴨’,用的鴨胚……就不是這種八塊錢的白條鴨吧?”
彈幕靜止了長達三秒。
三秒后,是火山噴發般的刷屏。
【臥槽……破防了,哥們兒,我徹底破防了!】
【我上周剛在一家人均五百的飯店吃了只三百八十八的烤鴨,聽完品哥的話,我感覺我吃的不是鴨子,是裝修費和智商稅。】
【別說了別說了,再說我感覺我的人生都是一場騙局!八塊錢的鴨子,八十塊的鴨子,最后都殊途同歸了是吧?】
【今夜,我的心和錢包,都被這八塊錢的鴨子狠狠刺穿了。】
【#八塊錢的鴨子刺穿了誰# 這個話題我先創建為敬!兄弟們,沖了它!】
就連團隊里的張偉,扶著金絲眼鏡的手都有些顫抖,他感覺自己構建了半輩子的商業價值觀,正在被老板用最樸素的邏輯,拆得七零八落。
看著直播間里一片“人生重開”、“懷疑世界”的哀嚎,陳品非但沒有安慰,反而笑得更壞了。
“所以啊,家人們,別迷信價格,也別迷信裝修。食物的價值,最終還是要回到嘴里來評判。”
他晃了晃手里那塊啃得干干凈凈的鴨骨頭,
“二十五塊,能買到這份手藝,這份實在,你就偷著樂吧。”
就在這時,一條與眾不同的彈幕飄了過去。
【品哥品哥,我有個問題!既然炸雞能火遍全球,為什么從來沒見過滿大街賣炸鴨子的?鴨子做錯了什么?】
這個問題,瞬間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對啊!為什么?我活了三十年,真沒吃過炸鴨。】
【盲生,你發現了華點!鴨:我為這個家付出了這么多,為什么不能和雞一樣擁有姓名?】
【難道是鴨子太貴了,炸不起?不對啊,剛說完鴨胚才八塊錢!】
“問得好。”
陳品贊許地點了點頭,他最喜歡這種能讓他順勢開課的“好學生”。
“因為炸雞和炸鴨,從根上就不是一個路數。”
他對著鏡頭,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脂肪。鴨子的皮下脂肪含量,遠高于雞。你們看烤鴨,烤制的過程,其實也是一個‘泄油’的過程,把多余的脂肪烤出去,讓鴨皮變得酥脆,鴨油再浸潤到鴨肉里,這才香。你要是直接裹上面糊扔進油鍋里炸,那結果就是一口咬下去,外面的殼是脆的,里面的皮是膩的,油乎乎一嘴,那感覺,跟喝了一口溫熱的菜油沒區別。”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皮。一只好鴨子,最精華的部分就是那層皮。烤制,能讓皮的價值最大化。而炸,通常需要裹粉或者掛糊,那不等于給一件頂級的絲綢旗袍,套上了一件八十塊錢的棉布罩衫嗎?暴殄天物,懂不懂?”
【懂了!我完全懂了!品哥這個比喻,我一秒鐘就記住了!】
【絲綢旗袍套棉布罩衫……鴨子聽了都得流淚。】
【所以炸雞就是個糙漢子,怎么炸都行。鴨子是個講究的大家閨秀,只能精心伺候著?】
“這位同學總結得非常到位。”
陳品打了個響指,
“不過,凡事無絕對。也不是完全沒有炸鴨子,川菜里就有一道名菜,叫‘香酥鴨’。但它的工藝極其復雜,要先用十幾種香料腌制、蒸熟,讓肉質軟爛入味,再下鍋快速炸酥。那滋味,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今天就不展開了,先在這里給大家埋個坑。以后有機會,我帶你們去嘗嘗最正宗的香酥鴨,到底是個什么神仙味道。”
【埋了埋了!品哥你放心,這坑我拿小本本記下了,你要是忘了,我天天催你!】
【好家伙,一集內容,預告了下一集。品哥你是懂連續劇的。】
陳品笑著結束了話題,轉頭看向一直處于激動和懵圈狀態的張三爺,掏出手機掃碼。
“老板,結賬,二十五。”
“哎呀!小伙子,你這……你幫我打了這么大個廣告,我哪能收你錢啊!”張三爺連連擺手,非要把錢退回來,“這只算我請你的!”
“那不行。”
陳品把手機界面亮給他看,上面顯示著“支付成功”。
“一碼歸一碼。我做我的內容,你做你的生意。你要是覺得我今天說得還行,以后就繼續保持這個品質,別辜負了街坊鄰居和你這塊招牌,比什么都強。”
說完,他沖老板揮了揮手,帶著團隊轉身離去,留下張三爺愣在原地,看著陳品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那塊被擦得锃亮的招牌,重重地點了點頭。
回到商務車上,錢飛已經激動得快要手舞足蹈了。
“老板!爆了!‘張三爺甜皮鴨’的百度指數,五分鐘內暴漲了三千倍!嘉州本地的美食群、朋友圈,全都在轉發咱們的直播切片!我估計從現在開始,張三爺門口的隊,三天之內都排不完!”
張偉則冷靜地用他那個寶貝計算器算了一筆賬,然后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陳品:
“老板,按照你的算法,張三爺今天被我們這么一宣傳,營業額至少翻十倍,但利潤率不變。他反而賺得更多了。而我們,只花了一頓飯錢,就撬動了這么大的流量和口碑,還順便完成了對粉絲懸賞的正面反饋。這……這是陽謀啊!”
陳品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
“什么陽謀陰謀的,說那么復雜。我就是單純覺得,好東西,就該讓更多人知道。僅此而已。”
他頓了頓,睜開眼,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周哥,下一個目標,遠嗎?”
一直沉默的周斌,看了眼手機上的定位,沉聲回答:
“不遠,就在市中心,開車十五分鐘。”
他把平板遞給陳品,上面是第二個高價值目標的資料。
那是一家裝修得極其雅致的餐廳,名叫“沐蓮·翹腳牛肉”。
照片上,餐廳門頭是整塊的黑胡桃木,配上黃銅刻字,落地玻璃窗內是禪意十足的枯山水景觀,與街邊那些蒼蠅館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菜單截圖上,一份“單人精品翹腳牛肉套餐”,售價168元。
【168的翹腳牛肉?!瘋了吧!我上次在嘉州吃的非遺傳承人老店,一鍋也才八十!】
【看這裝修,吃的是飯嗎?吃的是環境和逼格吧!】
【我倒要看看,168的翹異腳牛肉,是加了金子還是加了銀子。】
十五分鐘后,車子停在了“沐蓮”餐廳門口。
一行人下了車,站在餐廳前。
與剛才“張三爺”那熱火朝天的市井氣不同,這里安靜得像一座美術館。
服務員穿著改良過的中式服裝,彬彬有禮地站在門口,臉上是訓練有素的微笑。
林晚扛著攝影機,鏡頭從那光滑如鏡的黃銅招牌,緩緩搖到陳品臉上。
陳品抬頭望著那四個字,沒來由地想起了幾個月前,在綿州那家不起眼的小店里,那位倔強的老爺子,和那一鍋熱氣騰騰、藥香撲鼻的翹腳牛肉。
他對著鏡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上次吃翹腳牛肉,那家店像一本泛黃的舊書簽,藏著的是時間的故事。”
“今天這家嘛……”
他頓了頓,邁步朝餐廳大門走去。
“看起來,更像一張精心制作的PPT,就是不知道,里面講的,到底是不是我們想聽的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