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棲霞鎮因常年云霞繚繞,清晨傍晚,霞光鋪滿整個小鎮上空而得名。
因地處九嶷山附近,妖魔橫行,屬于三不管地帶,荒廢已久,后九嶷山頻現寶物而出名,引得無數修行者前來尋寶,自此,寂寥無人的小鎮成了前來尋寶的修士必經之地。
無人管,散修又多,偶爾也會發生些爭搶打斗之事,只是來這的都是沖著九嶷山里的寶物,進山后,山里的妖魔瘴氣以及各種**卦陣本就難以對付,誰也不愿在進山前樹敵。
是以,沖突偶有發生,但還未鬧過什么人命。
真正的生死較量都在九嶷山里。
“砰——哐當!”
客棧厚重的門板應聲爆裂,兩名侍衛隨著客棧門板被踹飛至大街上。
宴寒舟一只腳穩穩踩在那錦衣華服的男子胸口,將其死死摁在地上。
這人素來仗著天機城段家的威名囂張跋扈,何曾受過如此大辱?眼見四周修士越聚越多,指指點點,他只覺臉上火辣辣地疼,羞憤欲絕,猛地抬頭,目眥欲裂地瞪著宴寒舟,嘶聲咆哮道:“狗東西!瞎了你的狗眼!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是天機城段家的!你竟敢……你竟敢對我動手?!你信不信……啊——”
宴寒舟腳上力道加重,肋骨斷裂的聲音在神識敏銳的修士耳中尤為明顯。
“段家?哪個段家?什么阿貓阿狗也配在我面前叫囂?”
趁宴寒舟打架的功夫,寧音坐在一旁的桌前稍作休息。
躲在一側的掌柜親自給她送來一壺茶水,并給她倒了滿滿一杯,哭喪著臉說道:“這位仙師,您就高抬貴手就饒了小店吧,那幾位可是天機城段家的人,您若是在小店里把他給打傷了,我擔待不起啊!”
寧音兀自喝水并不說話。
“您高抬貴手,真打傷了他,天機城段家定不會放過你們,大家都是去九嶷山尋寶的,何必在進山前與他結下大仇呢,您說是吧?”
“掌柜的,我知道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但你可要搞清楚,不是我們挑事結仇,是他不懂先來后到的道理,非要搶我的房間,沒進山前就搶房間,進了山還不得搶我們的法寶?”
掌柜滿頭大汗,“是是是,但現在他也得到教訓了,此事便罷了吧,再如此鬧下來,我這客棧的生意只怕——”
見好就收。
寧音遞給宴寒舟一個目光。
宴寒舟腳下暗自運勁,原本還叫囂著要將宴寒舟大卸八塊的段家公子,驟然雙目圓瞪,未盡的咒罵硬生生卡在喉嚨里,隨即“噗”地噴出一口鮮血,兩眼翻白,徹底昏死過去。
宴寒舟面無表情將腿挪開。
客棧外身受重傷的侍衛見狀,慌忙連滾帶爬地沖進來,架起昏迷不省人事的主人,倉皇逃離,臨走前還不忘多看了宴寒舟與寧音一眼。
寧音笑瞇瞇轉向面如土色的掌柜:“掌柜的,這下人都跑了,你總能帶我們去上房了吧?你放心,若是段家人回頭找你麻煩,你只管實話實說,撇到我們頭上便是。”
掌柜望著段家人狼狽遠去的背影,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終究還是顫巍巍地引著兩人上了樓。
門堪堪關上,寧音強撐的氣勢瞬間消散,身體猛地一個趔趄向前栽去,宴寒舟似是早有預料,眼疾手快伸手扶住,“沒事吧?”
寧音搖頭。
宴寒舟將人扶至房間榻上,運功為其療傷。
大乘期強者的一擊本非筑基所能承受的,她能活下來完全因為宴寒舟在千鈞一發之際,將絕大部分毀滅性的威壓生生引渡到了自己身上,可盡管如此,寧音還是被余威波及,身受重傷。
宴寒舟掌心微動,一縷磅礴的神魂之力悄然渡入寧音體內,游走在她寸寸斷裂的經絡,瀕臨破碎的丹田識海間,所過之處,斷裂的經絡被強行暢通愈合,受損的丹田被修復穩固,不容抗拒地作用于每一處細微的傷口。
隨著傷勢快速愈合,寧音強撐的那口氣驟然松懈,身體一軟,徹底脫力,無聲無息地向后倒去。
宴寒舟雙指搭在她命門,一縷神識探入其體內,細細游走一周天,確認那破損的經脈識海已被強行凝聚,紊亂的氣息趨于平穩,傷勢已無大礙,這才收手,將寧音抱上床,掖好薄衾后,隨即在榻邊盤膝打坐,強大神識如蜘網般悄然蔓延至整個客棧內外。
不知過了多久,宴寒舟睜開雙眼。
敲門聲響起。
他看了眼睡得正酣的寧音,起身開門。
門外站著一客棧伙計,手中端著盤可口的飯菜,深深彎著腰弓著背不敢抬頭,低聲道:“仙……仙師,這是掌柜的命我送來的宵夜,說是……說是給您賠禮道歉。”
說著就將飯菜遞了過來。
下一瞬,右手便被一個難以掙脫的力道鉗制,劇痛從手腕處傳來,藏于袖中的刀刃從袖口掉出,但被宴寒舟眼疾手快接住,不曾發出一絲聲響。
“噓!”宴寒舟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伙計的慘叫聲還未來得及叫出聲,便被宴寒舟一掌擊碎了喉骨,了無生息倒下。
回頭看了眼床上還在熟睡的寧音,宴寒舟將房門闔上。
夜色如墨,白日喧囂的小鎮,一片死寂,只偶爾從遠處傳來一兩聲短促而凄清的叫聲,劃破寂靜,旋即又被更深的沉默吞沒。
這一晚,寧音睡得異常的沉。
翌日一早,云霞漫天。
經過宴寒舟昨晚的療傷,寧音體內傷勢大好,臉色較之昨日好看許多,行走坐臥毫無滯礙,這才驚訝發現,那么嚴重的傷勢,一晚竟然全恢復好了。
不僅如此,就連右臂上被虞令儀劃破的劍傷痕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不出一絲痕跡。
寧音滿血復活,正準備下樓,恰逢宴寒舟從外走進。
“宴寒舟你看,我徹底好了,我感覺我現在能一個打十個!我們什么時候進山?”
宴寒舟上下打量著活蹦亂跳的寧音,“看來是全好了,進山之事暫且不急,最近九嶷山瘴氣又生,等瘴氣散去后再進山也不遲。”
寧音眉心微皺,“那什么時候才能進山?”
“興許兩日三日,就是五日也說不準。”
“這么久啊……”寧音倏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正好,這幾日我們可以在棲霞鎮上逛逛,在凌云宗憋了那么久差點沒把我憋壞,我還要吃飯,我要吃雞鴨魚肉,我要把這店里所有的菜都吃上一遍!”
雖然作為修行者,自筑基之后便可以不用再以食果腹,但進食是一種**。
這一個多月以來,沒有嘗到過一絲絲酸甜苦辣的寧音,每每想到炸雞可樂小龍蝦,就饞得直咽口水,當即飛奔下樓,讓掌柜的把客棧好吃的都上一遍,絲毫沒注意到客棧掌柜以及伙計們看向她和宴寒舟時忌憚而又閃躲的目光。
掌柜的不敢耽擱,立刻吩咐廚房給寧音上了一大桌飯菜。
寧音大快朵頤,抬頭瞧見宴寒舟不動碗筷,“你不吃嗎?”
宴寒舟掃過滿桌的美味佳肴,“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食色,性也。
人生就離不開這兩件大事,可在這修仙的世界里,修煉的最高境界便是飲食、男女皆可拋,主打一個無欲無求,造福蒼生。
有時候看到宴寒舟身上那股淡漠的勁,寧音猜測他或許早已達到修煉的最高境界,與我等凡人不同。
酒足飯飽,掌柜殷勤上了壺茶水,笑道:“最近九嶷山又生了瘴氣,不宜進山,兩位仙師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出去逛逛?這條街盡頭右轉有個集市,那里賣什么的都有,可熱鬧了。”
寧音饜足看向客棧外人來人往的街道,忽然目光被客棧大門吸引,對掌柜說道:“掌柜的,昨天在你店里打架,把你店的大門都弄壞了,一塊上品靈石夠不夠賠償?”
說著便從滄溟戒中拿出一顆上品靈石。
寧音本意是未來還需在客棧住個幾天,能和掌柜的緩和緩和再好不過,更何況大門是他們弄壞的,照價賠償,理所應當。
可掌柜神色慌張猶如見了鬼般偷瞄了宴寒舟一眼,連忙笑道:“不不不,不用,一張破門,如何值得上一塊上品靈石,仙師不必客氣,昨日之事我亦有錯,賠償一事便不要再提了。”
宴寒舟已然起身,“走吧。”
見掌柜堅持不收,寧音也不再強求,收起靈石便往外走。
眼看宴寒舟與寧音離開客棧,掌柜這才松了口氣。
客棧掌柜說得沒錯,客棧前這條道盡頭右轉有個集市,來來往往皆是九州各地匯聚于此的修士,街道兩側擺滿了攤位,講究一些的架了個桌子,將就一些的直接一塊黑布席地而坐,叫賣聲砍價聲爭執聲不絕于耳。
“姑娘看看我前幾日剛在九嶷山尋到的寶貝,凌霄仙尊的保命玉符,有此玉符,即使是大乘期強者也拿你無可奈何。”
“姑娘!姑娘看看這支金釵,你可別小瞧這金釵,這可是玄階法寶,九州僅此一件,若你喜歡,我吃點虧,五十上品靈石拿走!”
“道友,看看我這顆定魂珠,神識不穩你每日戴著它一個時辰,連續百日后必能穩固神識,修為再進一層!當年凌霄仙尊可是戴著此珠才能早早突破大乘歷劫飛升。”
“姑娘,霓裳羽衣喜歡嗎?這可是千年前凌霄仙尊為其未婚妻量身打造,水火不侵,只需一百個上品靈石!”
一路走過集市攤位,寧音算是看明白了,每一個攤位都以凌霄仙尊為招牌,大吹大擂,也不管手中法寶究竟來自何處,有何用處,反正凌霄仙尊已歷劫飛升不在九州中,還能當面對質不成?
她望向一旁的宴寒舟,低聲道:“這個集市上賣的有漏網之魚嗎?”
宴寒舟搖頭。
“也是,若真在九嶷山找著什么法寶,自己留著用都來不及,哪里還能擺攤賣了。”
原以為能撿到一兩件滄海遺珠,一路走來,沒想到整個集市全是濫竽充數坑蒙拐騙之輩,一件好物也無,兩人正準備離開,角落攤位里,一柄銹跡斑斑宛如一把廢鐵的長劍吸引宴寒舟目光,他走過去,伸手握在手中打量。
攤主久未開張,一見兩個冤大頭站在自己攤位前對一把廢劍愛不釋手。
寧音腦袋湊了過來,仔細觀察著這柄生銹的劍。
“喲,是你們二位。”
寧音疑惑道:“你認識我們?”
“天機城段家的人你們說廢就廢了,棲霞鎮現在有誰不認識你二人的?”攤主輕笑一聲,目光落在寧音手指滄溟戒上,“姑娘,你手上的戒指可要藏著點,昨晚上一波又一波的人,很麻煩吧?”
“昨天晚上?沒有啊。”
攤主并不多言,饒有深意看了寧音一眼,壓低了聲音介紹他那把生銹的寶劍,“道友好眼光,一眼就瞧中了我這最有價值的寶物,我跟你們說,這把劍來歷不凡,你別看它通體生銹還拔不出來,但它可是我從九嶷山上尋到的天階法寶!”
寧音很識趣捧場,“天階法寶?哇哦~”
“若是普通的天階法寶也就罷了,知道這劍曾經是誰的本命劍嗎?”
寧音附和道:“是誰的呢?好難猜啊。”
攤主左顧右盼,神秘莫測:“凌霄仙尊知道嗎?凌霄仙尊生前獨來獨往,陪伴他的唯有這把劍,這便是千年前凌霄仙尊的本命劍!”
寧音很想朝他翻個白眼,但她忍住了,不失禮貌地驚訝道:“凌霄仙尊的本命劍?被你找到了?你運氣這么好?這劍這么厲害你竟然要把它給賣了?”
“我這不是想給這劍找個有緣人嗎?”
“你不會還想讓這個‘有元人’出一百個上品靈石吧?”
“……”攤主一時哽住,伸出五指,“五十,五十個上品靈石行了吧!”
寧音微微一笑,下一秒,笑容猛地落下,“不行!一把生銹了的劍你還要五十靈石,你當我冤大頭呢?這把劍這么好,你自己留著吧!”
說著就要走,卻見宴寒舟如腳下生根了般站在攤位前輕拭著長劍上斑駁的痕跡,像對待一位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見此情形,寧音如何不明白。
“別走別走!這樣吧,我看這位道友倒是對這把凌霄仙尊的本命劍愛不釋手,如此,今日相遇便是緣,交個朋友,一口價,二十塊上品靈石。”
“好貴呢要二十塊。”寧音一臉為難的表情,嘴上絮絮叨叨,猶猶豫豫,似是糾結許久才決定下來,“行吧,二十就二十。”
“我跟你說,我要不是因為我夫君手上沒個趁手的兵器,我才不買呢,二十塊上品靈石你賺大了。”
說完,眼疾手快從滄溟戒里拿出二十塊上品靈石放攤位上,拽著宴寒舟就走,“走走走!快走快走!”
攤主看著攤位上堆成小山的二十塊靈石,又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再想想那一年多不曾賣出去的生銹的長劍,心底的喜悅還未涌上心頭,一股巨大的懊悔和恐慌瞬間蔓延,他高聲道:“等等!”
“等等等等!”
他追了上去,看著寧音與宴寒舟二人,又看向宴寒舟手中的劍,“等等!不對勁!這很不對勁!”
“你不是說我們是有緣人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開價二十顆靈石,我給了,這把劍就是我們的了,錢貨兩訖,哪里不對勁?”
直覺告訴他很不對勁。
攤主指著宴寒舟手里的劍,“這把劍,二十顆上品靈石?你們要了?”
“靈石都給了,你難道想反悔?”
攤主再次確認:“二十顆?”
“我有的是靈石。”
攤主反復確認:“二十顆!”
“所以呢?”
“不行,我不賣了!”攤主作勢就要搶回去。
宴寒舟拭劍的手一頓,噌一聲,沉寂千年的古劍出鞘,黯淡的劍鋒倒映出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意,“你不賣了?”
“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