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下那絲異樣，也走到書案另一邊，手指無意識地在圖紙上劃過：“二爺倒是看得起我。只是不知，等眼前這些風波過去，新帝登基，二爺大權在握之時，是否還覺得與我這‘商女’互相利用，是件省心有趣之事？”

她這話問得有些大膽，甚至帶了些試探未來的意味。畢竟，鳥盡弓藏之事，她聽得太多。

謝云崢抬眸，目光銳利地看向她，仿佛能看穿她平靜表面下那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他沉默了片刻，書房內只剩下燭火搖曳的聲音。

就在柳如依以為他不會回答，或者會給出一個官方敷衍的答案時，他卻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清晰：“柳如依，”他很少連名帶姓地叫她。

“我謝云崢若只想攬權，無需借你之力，更無需等到今日。我要的，不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侯府，也不是一個只會算計內宅的夫人。”

他的目光掃過她方才規劃的庫房和客院位置，又重新落回她臉上，帶著一種審視，卻又奇異地蘊含著某種認可：“我要的，是一個能真正穩住侯府、甚至能在風雨中開辟新路的人。你要做生意，便去做，侯府是你的后盾，而非枷鎖。只要你不悖逆家國大義，不行差踏錯，你的手段、你的財富，只會讓侯府根基更穩。”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承諾的篤定：“所以，不必擔憂日后。你的價值，遠不止于‘利用’二字。你我既是夫妻，便該同心同德。這侯府，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無人可動搖你的位置，包括我。”

這番話，完全出乎柳如依的意料。

她設想過許多種回答，卻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肯定她的能力和價值，甚至給出了一個近乎平等的承諾。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時忘了反應。

燭光下，他深邃的眼眸異常認真，沒有絲毫玩笑或敷衍的成分。

心底那根緊繃的、關于未來不確定的弦，似乎悄然松動了一些。

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定的感覺緩緩蔓延開來。

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復雜情緒，再抬起時，已恢復了平時的冷靜自持，只是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有二爺這句話，我便放心了。至少，不用擔心忙活半天，最后為他人做了嫁衣。”

謝云崢看著她迅速整理好情緒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他喜歡她這副永遠清醒、永遠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模樣。

“不會讓你做虧本買賣的。”他難得地接了一句略帶調侃的話。

氣氛似乎變得有些不同，少了些盟友間的算計，多了些難以言喻的默契和……親近？

這時，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已是四更天了。

“夜深了，夫人也該去歇息了。”謝云崢開口道，“明日……或許還有的忙。”

柳如依也確實感到疲憊了，點了點頭：“二爺也早些休息。”

她轉身欲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他問道：“對了，二爺的腿……近日天氣寒濕，可還舒適？我那里還有些上好的活血通絡的藥油，若需要……”

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并非刻意討好，只是方才氣氛使然，順口就問了出來。

謝云崢顯然也愣了一下，眸色微深，看了她片刻，才緩緩道：“無妨，老毛病了，習慣了。多謝夫人掛心。”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也沒有不悅。

柳如依松了口氣，點點頭：“那就好。”

這次是真的轉身離開了書房。

巧織連忙跟上，替她披上披風。

書房內，謝云崢獨自坐在輪椅上，目光落在方才柳如依站過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輪椅的扶手，許久未動。

膝上毯子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拂過的細微觸感。

他垂下眼眸，掩去其中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

翌日，天色未明，京城卻已暗流涌動。

皇帝連日不朝，本就引得人心惶惶。

西郊皇陵被影龍衛徹底封鎖，任何人不準靠近的消息，雖然極力遮掩，但還是通過某些隱秘渠道，像風一樣悄悄刮遍了朝堂上下權貴們的耳朵。

各種猜測甚囂塵上。有說皇帝病重瀕危，在皇陵尋求祖宗庇佑的；有說皇帝在秘密煉制長生不老藥的；更有甚者，隱約聽到了些關于“天山”、“毒”之類的模糊字眼，嚇得不敢深想，卻又忍不住私下交換著驚恐的眼神。

幾位閣老試圖求見，皆被影龍衛冰冷地擋回，只得到一句“陛下靜養，一概不見”。

沒有皇帝坐鎮，朝會自然無法進行。

各部官員們聚在宮門外，竊竊私語，人心浮動，誰都無心辦公。

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沉甸甸地籠罩在整個皇城上空。

與此同時，京畿大營和北營巡防司的兵馬調動，似乎也比平日頻繁了些許，雖然理由充分——年關將至，加強巡防，但一些嗅覺敏銳的人，還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淺溪軒內，柳如依卻并未過多關注外面的暗流。

她深知，朝堂大事有謝云崢去掌控，她目前的任務是穩住內宅，并利用自己的渠道，為可能到來的變局做好準備。

她用過早膳，便召集了侯府內外所有得力的管事仆役。

現下的柳如依戴著假的人皮面具，掩去真面容，又有謝云崢早早為她背書，眾人皆以為這是即將新入府的夫人，來替謝云崢統領府邸，因此也無人提出異議。

站在廊下，看著院子里黑壓壓一片、屏息凝神的下人，柳如依神色平靜，聲音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近日京城多有流言，侯府亦經歷諸多變故。但無論外面如何風雨，侯府的規矩不能亂，差使不能停。”

“即日起，侯府內外加強戒備，各司其職，無事不得隨意出府，更不許私下議論朝局與府中之事。若發現有吃里扒外、傳播謠言、懈怠職守者，一律嚴懲不貸！”

“庫房、廚房、水井等要害之處，加派雙倍人手看守，所有進出物資食材，必須經過嚴格查驗。”

她條理清晰，一道道指令發布下去，沉穩有力，不見絲毫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