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沒了?”
淺溪軒書房內,柳如依聽著劉護衛低聲回稟城西別院的慘狀,執筆的手微微一頓,一滴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紙上,迅速暈開一小團濃黑。
她放下筆,看著那團墨跡,臉上沒什么表情。
“是,當場就見了紅,抬回屋沒一會兒就……大夫說,月份淺,撞得又狠,神仙難救。”劉護衛垂著眼,聲音壓得很低。
“謝鈞傾呢?”柳如依拿起一旁的濕布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沾染的墨痕。
“小侯爺像是嚇傻了,被楚……被大夫人指著鼻子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位紅袖姑娘哭暈過去好幾次。天山派的人臉色都很難看,尤其是為首的大胡子,看小侯爺的眼神像要吃人。后來他們把大夫人硬拉走了。”劉護衛頓了頓,補充道,“屬下留了兩個機靈的在那邊盯著,一有動靜立刻回報。”
“嗯,做得不錯。”柳如依將擦凈的手放在暖爐上烘了烘,語氣平淡,“紅袖那邊,找個可靠的大夫照看著,藥錢從公中支。至于孩子……找個地方,體面地葬了吧。畢竟,是條命。”
“是。”劉護衛應下,心里卻有些納罕。
二夫人這手段雷霆,心腸……倒也不算太硬。
“老太太那邊什么反應?”柳如依又問。
“福安堂大門緊閉,周嬤嬤出來過一趟,想請大夫,被咱們的人按您的吩咐擋回去了,只說老太太需要靜養,無事不得打擾。”劉護衛回道,“周嬤嬤哭喪著臉回去了,里頭摔東西的聲音響了好一陣。”
柳如依扯了扯嘴角,眼底沒什么溫度。
靜養?
這才剛開始呢。
她看向一直坐在窗邊看書、仿佛置身事外的謝云崢:“二爺,您看接下來……”
謝云崢合上書卷,清冷的目光掠過柳如依:“火候差不多了。該清賬了。”
柳如依會意,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是啊,拖得夠久了。巧織!”
“奴婢在!”巧織立刻應聲。
“去,把咱們清點好的、大房這三年來從公中支取的所有私賬,尤其是花在城西別院和楚銀環身上的那些,”柳如依聲音清晰冷冽,“連本帶利,一筆一筆,給我謄抄清楚。然后,”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送去墨韻閣,親手交到咱們那位小侯爺手上。告訴他,三日之內,把銀子一文不少地給我吐出來。否則,我不介意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閔遠侯府的大公子,是如何靠吸食發妻的血,養外室、捧圣女的!”
墨韻閣內,死氣沉沉。
濃重的藥味混合著血腥氣,熏得人頭暈。
楚銀環被強行帶回來后,就撲在內室的床上哭得昏天黑地,幾個師兄圍在門外,臉色鐵青,卻又無可奈何。
謝鈞傾失魂落魄地坐在外間,衣服上還沾著紅袖的血跡,臉上被楚銀環抓出的幾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一會兒是紅袖身下刺目的紅,一會兒是楚銀環怨毒的眼神和那句“野種”,一會兒又是族老們鄙夷的目光……嗡嗡作響,頭疼欲裂。
“爺……”貼身小廝戰戰兢兢地捧著一杯熱茶過來。
“滾!”謝鈞傾煩躁地一把揮開,茶杯“啪”地摔得粉碎,熱水濺了一地。
就在這時,巧織帶著兩個捧著厚厚一摞賬本的丫鬟,徑直走了進來。
她看也沒看地上的狼藉和謝鈞傾狼狽的樣子,微微福了福身,聲音清脆卻沒什么溫度:
“小侯爺,二夫人讓奴婢給您送點東西過來。”
謝鈞傾抬起布滿血絲的眼,茫然地看著她。
巧織示意丫鬟將賬本放在謝鈞傾面前的桌子上。
那賬本堆得像座小山,每一本都透著沉甸甸的壓迫感。
“這是二夫人命人清點的,自她嫁入侯府以來,大房所有從公中支取的私賬明細。”巧織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在謝鈞傾心坎上,“包括您為謀吏部侍郎缺打點的三萬兩,大夫人購置各類珍寶首飾的一萬八千兩,楚大夫人的南海珍珠冠五千兩、霓裳羽衣八千兩、西域血玉鐲一萬兩……”
她每報一樣,謝鈞傾的臉色就白一分。
“……以及,”巧織頓了頓,目光掃過內室的方向,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城西別院紅袖姑娘三年來的所有開銷,吃穿用度、安胎補品、修葺涼亭五千兩……共計四萬七千三百五十二兩。零頭二夫人說免了,小侯爺只需還回四萬七千三百五十兩即可。”
四萬七千多兩!
謝鈞傾腦子里“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侯府如今什么光景他心知肚明,公中早就被掏空了,外面還欠著債!
他上哪去弄這么多銀子?
“這……這不可能!”他猛地站起身,指著那堆賬本,手指都在顫抖,“柳如依她……她這是栽贓!是勒索!”
“栽贓?”巧織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臉上卻依舊沒什么表情,“賬目一筆筆,時間、去處、經手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小侯爺若覺得有假,大可以請三叔公和族老們再來查證一番。或者,”
她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卻帶著十足的威脅:“咱們直接去順天府衙門的公堂上,請青天大老爺斷一斷?讓滿京城的百姓都來評評理,看看侯府大房這些年,是如何花招二夫人的嫁妝銀子,揮霍享樂的?”
“你……你敢!”謝鈞傾色厲內荏,聲音都劈了叉。
“二夫人說了,”巧織直起身,聲音恢復清冷,“三日。就三日。三日后若見不到銀子,后果自負。小侯爺,您好自為之。”
說完,巧織不再看他慘白如鬼的臉色,帶著兩個丫鬟,干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哐當!”謝鈞傾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回椅子里,撞得椅子發出一聲悶響。
他看著眼前那座“賬本山”,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內室,楚銀環的哭聲不知何時停了。
門簾被猛地掀開,楚銀環紅腫著眼睛沖了出來,臉上淚痕未干,卻布滿了怨毒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