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貓……貓沒了!”巧織跪在冰涼的石板上,抖得篩糠似的。
柳如依俯身,指尖輕輕拂過白貓僵冷的脊背:“王大夫不是開了方子?”
“灌了!灌不進去啊!”巧織眼淚啪嗒砸在地上,“嘔了白沫就……”
柳如依直起身,臉上沒什么波瀾,只朝院外掃了一眼。兩個粗使婆子正縮在月洞門后探頭探腦,對上她的視線,嚇得一哆嗦,鵪鶉似的縮了回去。
“死了也好,”柳如依撣了撣袖口不存在的灰,“省得日后總得防著別人惦記它這條命。”
“啊?”巧織傻了眼。
“去,”柳如依下巴朝那盅冷透的雪蛤蓮子羹點了點,“把剩下的湯羹,連盅帶勺,找個不起眼的破布包好,藏到咱們小廚房的柴堆最底下。記住了,別讓任何人瞧見。”
巧織雖不明白,但手腳麻利地照辦。
墨韻閣里,楚銀環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圈圈打轉,裙擺都快被她自己踩爛了。
“廢物!一群廢物!”她猛地停步,對著垂手侍立的大胡子師兄低吼,“不是說那藥神仙難察?怎的連只貓都毒不死?”
大胡子師兄臉色也不好看:“師妹,那‘化骨散’本就是慢性的,沾一點不會立時斃命。那貓……興許是舔的多了些?”
“舔多了?”楚銀環尖聲重復,氣得胸脯起伏,“柳如依那個賤人!她分明是故意的!拿我的湯喂貓,她存心羞辱我!”
“銀環,小聲些!”謝鈞傾煩躁地揉著額角,“現下要緊的是,她把那死貓弄哪兒去了?萬一她拿著死貓和湯去報官……”
“她敢!”楚銀環色厲內荏的打斷,指甲掐進掌心,“她無憑無據,憑什么指認我?那湯可是我‘好心’送去的補品!”
“好心?”謝鈞傾嗤笑一聲,眼神陰鷙,“那賤人精得像鬼,她既敢當眾喂貓,就必定留了后手!說不定,她正等著我們自亂陣腳!”
楚銀環被他說得心頭發慌,強撐著嘴硬:“哼,怕什么!我師兄們在此,還怕她一個商戶女翻出天去?倒是你娘那邊,不是說弄到賬本就能扳倒她?東西呢?怎么還沒動靜?”
福安堂內,老太太岳清秋同樣坐立難安。她枯槁的手死死攥著一本薄薄的、沾著灰的舊賬冊,指節都泛了白。這正是周嬤嬤費盡心機,從柳如依“不小心”露出的破綻里偷來的“花園修繕舊賬”。
“看清了?真是她放那兒的?”老太太壓著嗓子,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周嬤嬤。
“千真萬確,老太太!”周嬤嬤湊得更近,聲音帶著邀功的興奮,“老奴親眼瞧見巧織那丫頭搬賬冊時,‘不小心’把這本掉在回廊角落的花盆后頭!老奴趁沒人,趕緊揣回來了!”
老太太飛快地翻動著賬頁,越看心越沉。這本賬確實“對不上”,前年修繕西花園涼亭的開支,這里記的是五千兩,可老太太模糊記得,當時宮中支取似乎遠沒這么多。
“好啊……好啊!”老太太咬牙切齒,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我就知道這毒婦手腳不干凈!貪墨!她竟敢貪墨侯府的公銀!”
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枯敗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的紅光:“快!備筆墨!我要立刻給三叔公寫信!有了這鐵證,看那毒婦還如何狡辯!族長也護不住她!”
周嬤嬤忙不迭地鋪紙研墨。
淺溪軒書房,燈火通明。
柳如依將一沓謄抄好的新賬冊推到謝云崢面前:“城西別院,紅袖。三年下來,光她一人花銷,就頂得上侯府半年的嚼用。綾羅綢緞、珍玩首飾也就罷了,竟還有名貴藥材的開支。謝鈞傾倒是會疼人,養個外室比養祖宗還上心。”
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今日天氣不錯。
謝云崢的目光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指尖在“安胎補氣丸”和“上等血燕”幾項上頓了頓:“這肚子里的,倒真是金貴。”
“金貴?”柳如依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冰涼,“用我的嫁妝銀子養著,自然是金貴無比。可惜啊,謝鈞傾這冤大頭當地,連孩子是不是自己地種都未必清楚。”
謝云崢抬眼看她,眸色深了些。
柳如依迎著他的目光,坦然道:“巧織打探得清楚,那紅袖被謝鈞傾贖身前,可是教坊司掛了牌的紅人。入別院不到半年就‘有孕’,謝鈞傾樂得找不著北。呵,這頂綠帽子,他戴得還挺高興。”
她拿起筆,蘸飽了墨,在一張空白紙箋上寫下幾行字,遞給謝云崢:“勞煩二爺,讓長信把這份‘安胎方子’和別院的詳細地址,想辦法‘落’到楚銀環那位大師兄手里。聽說那位大師兄,對咱們這位圣女小師妹,可是關切得緊。”
謝云崢接過紙箋,看著上面娟秀卻隱含鋒芒的字跡,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夫人這借刀殺人的火候,越發純熟了。”
“彼此彼此。”柳如依端起茶杯,“比起二爺‘將計就計’的耐心,我這不過是小打小鬧。對了,老太太那邊,魚餌也該咬鉤了吧?”
果不其然,翌日午后,謝氏宗族的三叔公,一位須發皆白、拄著沉香木拐杖的老者,帶著幾位族老,氣勢洶洶地再次登門。
正廳里,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三叔公將那本“花園修繕舊賬”重重拍在柳如依面前的桌案上,花白的胡子氣得直抖:“柳氏!你還有何話說?白紙黑字,五千兩修個亭子?你真當我謝家無人,任你這般中飽私囊?”
老太太岳清秋坐在下首,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得意和怨毒,假惺惺地抹著并不存在的眼淚:“三叔公,您可要為侄媳婦做主啊!這侯府……這侯府都快被她掏空了!”
柳如依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盞,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三叔公,您老眼神兒不好使了?這破賬本,年頭比您老的牙口還久,紙都黃得發脆了。您老就憑這個,定我的罪?”
“放肆!”三叔公被她輕慢的態度激怒,拐杖跺得咚咚響,“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這賬上清清楚楚寫著五千兩,你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