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堂內,往日里熏著的百合香早已斷了。
空氣里只剩下廉價茶梗的苦澀,混雜著老太太岳清秋身上散發出的頹敗氣息。
她枯坐了整整一夜。
眼窩深陷,兩頰的肉松垮地垂著。
那個女人,那個她從未正眼瞧過的商女,竟然真的敢。
不僅敢,還做得如此之絕。
“老太太,喝口熱水吧?!?/p>
忠心的周嬤嬤端著一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遞到她嘴邊。
岳清秋一把揮開,滾燙的茶水潑了周嬤嬤一手,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水?我現在喝得下水嗎?”
岳清秋的聲音嘶啞,像是破舊的風箱。
“她要我的命??!”
她死死攥著身下硬邦邦的梨花木椅扶手,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
腦海里反復回響著柳如依那些冰冷的命令。
月例十兩。
粗茶淡飯。
這哪里是侯府老封君該過的日子,這分明是打發府里最下等的仆役。
不。
她絕不認命。
她岳清秋斗了一輩子,怎么能栽在一個黃毛丫頭手里。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星,驟然在她腦中亮起。
“周嬤嬤?!?/p>
她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迸發出一絲駭人的光。
“備車?!?/p>
“老太太,您要去哪兒?”
“去謝家族的?!?/p>
岳清秋一字一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就不信,這謝家,還是她柳如依一個外姓人說了算!”
“去請族長出山,給我主持公道!”
她要讓所有人都看看,誰才是這閔遠侯府真正的主人。
與此同時。
墨韻閣卻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楚銀環正對著妝鏡,慢條斯理地用小指勾起一抹新制的口脂,點在唇心。
鏡中的女子,眉眼含春,顧盼生輝。
她的心情極好。
指尖下的那杯茶,柳如依雖然沒喝,可她總有辦法讓她吃下別的東西。
昨日送去的那盅參湯,想必已經入了那賤人的肚子。
化骨散。
無色無味,發作緩慢,只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身體虧空,最后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她幾乎已經能看到柳如依面黃肌瘦,纏綿病榻,最后無聲無息死去的慘狀。
只要柳如依一死,她天山圣女,就是這侯府唯一的女主人。
那些胭脂秘方,那些潑天富貴,終將是她的。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個小丫鬟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嚷什么?!?/p>
楚銀環不悅地蹙眉。
“大夫人,柳……二夫人她,她把府里的中饋全接管了!”
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還說……還說要削減各房的用度,咱們院里的月例減半,每日的膳食,也只剩下兩菜一湯了!”
“什么?”
不等楚銀環發作,謝鈞傾已經黑著臉從外面沖了進來。
他一腳踹翻了門口的花架,滿臉都是屈辱與憤怒。
“那個賤人!她竟敢如此欺我!”
從錦衣玉食的小侯爺,到如今連用度都要被克扣,這讓他如何能忍。
“夫君,何必動怒。”
楚銀環卻施施然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柔聲安撫。
她的聲音像帶著鉤子,一下就撫平了謝鈞傾的暴躁。
“為了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p>
“小事?”
謝鈞傾瞪大了眼睛。
“這還算小事?”
“當然是小事?!?/p>
楚銀環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秘的笑。
她湊到謝鈞傾耳邊,吐氣如蘭。
“夫君,你且讓她囂張幾天?!?/p>
“一個將死之人,臨死前總要回光返照的?!?/p>
謝鈞傾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絲陰狠取代。
“你是說,那藥……”
“嗯?!?/p>
楚銀環得意地點點頭。
“我算著時日,左右也不過個把月的時間,且讓她再得意一段時間?!?/p>
她拉著謝鈞傾的手,讓他坐下。
“再說了,我已經傳信給師兄,他們不日便會抵達京城?!?/p>
“到時候,有天山派的高手在,區區一個柳如依,還不是任由我們拿捏?”
她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
“等她毒發,我們便對外宣稱說她是舊疾復發,暴病而亡?!?/p>
“到那時,這侯府的一切,連同她的那些鋪子、秘方,不就都回到我們手中了嗎?”
謝鈞傾聽著妻子描繪的美好藍圖,心中的郁氣一掃而空。
他反手握住楚銀環,臉上露出了貪婪的笑容。
“還是環兒你有遠見?!?/p>
“是啊,暫且忍耐幾日,等我們出頭之日,定要將今日所受的屈辱,百倍千倍地還給那個賤人!”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已經看到了柳如依的末日。
淺溪軒。
書房內,燈火通明。
柳如依面前沒有茶,只有一疊疊從大房私庫里抄沒出來的賬冊。
她看得極慢,極仔細。
巧織站在一旁,為她輕輕研墨。
空氣中,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柳如依的指尖,停在了一筆開銷上。
“崇德三年,為城西別院修葺涼亭,支銀,五千兩?!?/p>
她的聲音很輕,卻冷得像冰。
巧織的心頭一顫。
那座城西的別院,正是謝鈞傾養著外室的地方。
用著她柳如依的嫁妝錢,為另一個女人修亭子,享風月。
真是好一個深情不負的謝鈞傾。
只是不知道那楚銀環是否知道她愛的那人早在她之前先有別的女人。
柳如依想到那個畫面,不自覺地勾起唇角,真是著實有趣。
柳如依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提筆,在那筆賬目下,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她抬起眼,目光穿過窗欞,望向夜色中沉寂的侯府。
游戲,才剛剛開始。
她要的,從來不只是錢。
她要他們身敗名裂,要他們跪地求饒,要他們將曾經對她的所有輕賤與傷害,都一一品嘗。
“巧織?!?/p>
“奴婢在?!?/p>
“去查。”柳如依放下筆,聲音平靜得可怕,“查查那座別院里,住的是哪位金枝玉葉。”
“我要知道她的所有事,吃的、穿的、用的,花了侯府,花了我的多少錢?!?/p>
“一樁樁,一件件,都給我記清楚了?!?/p>
“我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閔遠侯府的大公子,是如何用著前發妻的嫁妝,養著外頭的嬌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