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朕與你們一同商討立儲之事。”
趙禎聲音不疾不徐,卻在垂拱殿內(nèi)激起一陣無形的波瀾。
韓章與薛溥二人相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的閃過一抹詫異。
若按往日,陛下不是推三阻四,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火冒三丈,拂袖而去。
可今日,竟要和他們一起商議!
幾位老臣垂下眼簾,心里不停的盤算起來——陛下難不成是在試探他們?
“薛卿,依你之見,諸多宗室子弟中,有誰可堪大任?”
趙禎面容平淡,直直盯著薛溥。
薛溥心下一驚,手中玉笏微微顫抖著,“此等大事,還是當(dāng)由陛下圣心獨斷。”
“韓卿,你認(rèn)為該當(dāng)如何?”
韓章余光瞥見英國公張輔正朝自己悄悄搖頭,他謹(jǐn)慎答道:“老臣只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p>
“陛下天縱圣明,無論擇哪位宗室賢才立為太子,老臣必當(dāng)肝腦涂地,效忠陛下,輔佐太子!”
“無論如何,還望陛下早立太子,以定國本!”
“好個圣心獨斷!好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你們屢次逼朕立儲,如今朕問你們該立何人?!?/p>
“你們倒好,一個個又都說不出個確切人選!”趙禎負(fù)手而立,目光如刀,緩緩掃過殿內(nèi)一眾朱紫大臣們。
這時,工部侍郎柳行志敬環(huán)顧四周后,開口道:“陛下,昔秦始皇,廢長子扶蘇,立胡亥,導(dǎo)致秦朝二世而亡。”
“縱觀古今,多少朝代更替,都是因廢長立幼而引起?!?/p>
“邕王在一眾皇室宗親中,既年長,又素有賢明,臣以為該過繼邕王立為儲君!”
此話一出,不少已經(jīng)站隊邕王的大臣面色陰晴不定、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吳勇,滿臉不屑的瞪他一眼。
“柳大人此言差矣,唐太宗不是嫡長,照樣開創(chuàng)盛世?!?/p>
“陛下,臣以為,該立兗王,兗王才能出眾,這些年也為朝廷立下了不少功勞!”
寬大的袖袍下,趙禎緊握雙拳,面上仍舊不冷不淡。
“諸卿可還有賢才要舉薦?但說無妨。”
殿內(nèi)眾臣噤若寒蟬,面面相覷間無一人膽敢開口。
盛纮余光不停看向趙晗,一顆心砰砰直跳,他害怕??!
趙禎冷眼看著眾人。
突然,他抓起擱置在一旁的茶盞,猛的往地上擲去。
茶盞“啪”一聲,四分五裂,近前的幾位大臣脊背一寒。
“一群無君無父的混賬!朕還沒咽氣呢,你們心里就有了人選!”
“天子家事豈能容外廷強預(yù)!”
“朕今日若依你們之言立下儲君,難保不會引得后世權(quán)臣借立儲之名,行脅君之實?!?/p>
“爾等若再敢于朝堂之上妄議過繼立儲之事,以謀逆論處!”
韓章,薛溥,張輔等幾位朝中重臣不約而同的抬眸看向趙禎,眼神中有詫異,有震驚,也有疑惑。
“退朝!”
趙禎長袖一甩,不等百官們行完大禮,徑直離開垂拱殿。
趙晗滿眼狐疑的看著那道,漸行漸遠(yuǎn)的明黃色身影,老皇帝今日這番雷霆之怒,實在與他往日所了解的仁厚作風(fēng)大相徑庭,還說出這般決絕的話。
難不成后宮哪位嬪妃又有孕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老皇帝子嗣艱難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若真有喜訊,只怕早就傳出來了。
莫非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人選?既不是邕王,也不是兗王。
可趙宗全那廝,現(xiàn)在還在禹州扛鋤頭種地呢。
趙晗搖搖頭,只覺得伴君如伴虎這五個字在此刻具象化了。
從垂拱殿退出后,盛纮與趙晗并肩而行。
他小聲道:“今日官家與召見我那日,簡直是兩幅模樣?!?/p>
說話間,盛纮不禁回想起那日文華殿內(nèi),官家面帶笑意,十分和藹的向他招手說:“盛卿可坐下回話?!?/p>
趙晗見他腦門上還布著些許汗珠,溫聲道:“岳丈大人可有被嚇到?”
盛纮聞言,立即挺直了腰板,捻著胡須連連搖頭:“賢婿說笑了?!?/p>
“怎么說老夫也在官場沉浮數(shù)十載,什么陣仗沒見過。”
趙晗臉上當(dāng)即閃過一抹笑意,他方才在殿內(nèi)分明看到盛纮嚇的臉色慘白,險些連朝笏都沒拿好。
臨近宮門口,盛纮又笑瞇瞇的開口道:“賢婿啊,過兩日是老太太的壽辰。”
“老太太上了年紀(jì),不喜那些虛熱鬧?!?/p>
“只在壽安堂設(shè)場家宴,今早臨出門前特意囑咐我定要告訴你。”
趙晗神色一凜,連忙拱手:“是小婿疏忽了,近日諸事繁多,不曾有空去給老太太請安。”
“還望岳丈大人代為轉(zhuǎn)告,過兩日,小婿定早早前去給老太太磕頭賀壽?!?/p>
盛纮很是滿意的點頭,“如此甚好,老太太和華兒得知你來,還不知有多高興呢。”
與此同時,文華殿,香爐內(nèi),一縷青煙裊裊升起、
官家斜靠在龍椅上,手中把玩著半塊雕工細(xì)膩的同心佩。
下首的紫檀木椅上,翰林學(xué)士海寧眉頭緊蹙,滿臉疑惑的開口道:“老臣斗膽?!?/p>
“陛下,您已經(jīng)把玩玉佩快半柱香時辰了,匆匆遣人把老臣叫來,究竟所謂何事?。俊?/p>
趙禎輕嘆一聲,“朕有件事情不知該如何開口?!?/p>
這話說的海寧越發(fā)糊涂起來。
“陛下此言折煞老臣了,您是官家,老臣只有為您赴湯蹈火的份?!?/p>
趙禎眸光深幽,低聲道:“今科探花郎趙晗,在翰林院待的如何?”
海寧眉梢一挑,拱手答道:“回官家,他昨日剛?cè)牒擦衷?,雖時日尚短,但足以看出,是個滴水不漏,處事嚴(yán)謹(jǐn)?shù)慕艹霾趴。俣喽鄽v練幾年,前途不可估量。”
“官家為何突然問起他了?可是趙編修有何不妥之處?”
張茂則站在一旁,溫聲插話道,“海大人,您這眼神莫不是不好使了,您陪伴陛下數(shù)十載,難道看不出趙編修與陛下……”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張茂則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海寧先是一怔,片刻后,他連忙站起身,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趙禎。
“老臣昨日初見趙編修時,便覺得他眉眼與陛下相似?!?/p>
“本以為只是巧合罷了,沒想到他竟是陛下的……”
話未說完,海寧喉嚨一梗,忙又跪地道:“天佑陛下,天佑大周,陛下再也不用為儲君之位而憂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