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大官人唇角微揚,又細細思索了一番,指節輕叩桌面:“甚好,就這樣罷。再備四匣官燕、四包白燕窩,用錦盒分裝,只說是給府上女眷調理氣血的尋常心意。另封二百兩官錠雪花銀,以紅綢裹實,置于禮箱底層。”
“面上是雅致,底下是實根。想那翟管家定是明白人,自會掂量其中分量。那人參稀有就別送了,留著一口給蔡太師。”
月娘心領神會,頷首道:“官人思慮周全。”
西門大官人站起身來,望向窗外:“所有物件,皆用玄色描金禮盒裝盛,以顯鄭重。吩咐來保,套兩輛青騾大車,揀四個穩妥小廝押送,這兩日就出發”
他轉身望向月娘:“此事關乎西門家根基,不容有失,你官人我既然往上爬,就得穩妥,不然爬得越高,摔得越慘!”
月娘聽聞此言有些擔憂,官人何不圖個省心安穩的念頭一閃而過。
卻依舊肅然應下:“妾身必然親自打點,不過來保還在城外粥棚支應著。按官人的吩咐,每日施舍五十石陳米,稠粥插筷不倒,巳時開棚,酉時收攤,他天不亮就押車出去,倒也是十分的勤快!”
說完頓了頓,又說道:“不像從前,辦事雖牢靠,偶爾躲懶耍滑。”
西門大官人自然知道是前次敲打的功勞,這來保從來不是省心的貨,冷笑:“猴兒不上竿,須得緊敲鑼!前日教訓了他,自然皮緊。
“只怕過幾日皮肉松了,又犯老病,就得時不時抽兩鞭子,才肯往前挪蹄子!”
月娘垂眸不語,低聲道:“已經擺好飯了,官人先用些?”
“好!”西門慶一甩袖子,往廳里走。
黑漆八仙桌上,四個冷碟,四個熱菜,一壺金華酒。
他揀起烏木鑲銀筷,戳了塊鰣魚腹肉,慢條斯理嚼著。
忽想起什么,筷子停在半空:“對了,給我房中金蓮送一份去,昨日被我打了一頓身子有些不方便。”
吳月娘正替他布菜,也沒追問為何打她,溫婉道:“官人放心,見她沒跟在后頭伺候官人,我早吩咐廚房備了一份,方才讓玉簫送去了。”
此時正院上房內。
金蓮趴臥在拔步床上,錦被只蓋到腰際,露出半截雪白的身子布滿各種紫青淤痕。
臀腿酸脹,渾身酥麻,方知幸福也是累事!
如今這才有得閑打量這自家主子房間。
屋子五間七架,雕梁畫棟。
紫檀木的拔步床,雕滿纏枝蓮并蒂牡丹,金漆勾邊,晃得人眼花。
酸枝木螺鈿妝臺,菱花銅鏡大得能照見全身。
邊上擺著象牙梳、犀角篦,還有一溜描金瓷盒,不知裝著什么香膏,地下還鋪著西域猩紅氈。
多寶格上更不得了,擺滿了什么玉雕物,翡翠飾物,瑪瑙擺件,小金爐。
這便是富貴!
若說還有什么不滿足,那便是早日掙個名分!
正正經經當這屋子的主母!
到那時。
幾個丫鬟伺候著,自己手腳都懶得動一下。
只望著連呼吸都有人替著自己!
再養只雪白長毛貓,成日窩在熏籠上打呼嚕……
想到這。
她把臉埋進錦被,深吸一口——龍涎香混著男人留下的膻味兒,熏得她心子發酥。
昨夜癲狂涌上心頭,自己俊朗邪氣的新主子,身子鐵鑄似的。
但真正讓她心兒顫的,是蠻力下的溫柔。
她猶記得昨夜主子扯過軟枕,墊在她汗涔涔的腰下,啞聲道:“墊著!省得明日腰酸!”
那動作粗魯,卻透著一股子別扭的疼惜。
夜盡時,迷糊中覺著錦被輕輕拽動,竟是那主子半夢半醒間,把滑落的被子往她光裸的肩頭拉了拉!
掌心滾燙,蹭過她冰涼的肌膚,激得她心兒一顫!
天老爺,這殺千刀的溫柔,哪像昨日行家法的活閻王?
倒像是無數個春夢里的真郎君!
最勾她心尖的是天蒙蒙時。
疼醒忍不住“嘶”了一聲。
身邊主子竟也醒了,皺著眉掀開被子,盯著那紅腫看了半晌。
她以為又要挨罵,卻見他下床翻出個青玉小罐,挖了坨琥珀色藥膏,粗手粗腳往她傷處抹。
藥膏沁涼,指尖卻燙,燙得她渾身發軟。
嘴里罵咧咧:“小淫婦!下回再弄出這花樣,抽爛你的身子!”
手上抹藥的力道,分明輕得酥麻!
弄完后又小心翼翼的避開傷口蓋起被子。
潘金蓮想著想著,身子竟又熱起來,咬著下唇。
天老爺!怎會有這樣懂得疼人的主子!
這男人,像把燒紅的刀子,捅得她皮開肉綻,可那刀刃上,偏又裹著蜜糖。
又痛又甜。
這滋味,似乎這滿屋子的富貴又都不緊要了。
恍惚間。
盼著這男人只是個普通的漢子。
身邊只有一屋一床一個自己。
便已是足足!
正想東想西得癡醉,門簾“嘩啦”一響!
潘金蓮慌忙扯被遮身,卻見玉簫端著食盒進來。
玉簫一見她赤身趴在西門慶枕上,心頭冷笑不止!
這床她平日連碰都不敢碰,這賤婢倒敢沾污!
她強壓妒火,“咚”地將食盒撂在桌上:“金蓮妹妹,用飯了!”
嗓子尖得刺耳。
潘金蓮也是泥中掙扎過來的人,聽話語,猜心思何等的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