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高大的鐵藝窗戶,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柳青站在空曠的廠房中央,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還殘留著舊工廠時期的機油味,但更多的是新鮮柳條的清香。
“青姐,牌子掛好了!”張磊在門口喊道。
柳青走出去,抬頭看見“清河柳編工坊”七個大字已經穩(wěn)穩(wěn)地懸掛在大門上方。
這是村里老木匠用廢棄的柳木邊角料拼成的,質樸中透著匠心。過去一個月,這個廢棄多年的工廠在他們的改造下煥然新生——
東區(qū)是原料處理和倉儲,西區(qū)是編織工位,北面隔出了設計室和辦公室。
“爺爺呢?”柳青環(huán)顧四周,沒看到老人的身影。
張磊左右瞧了一下,一拍腦門:“一早就來了,在西北角那兒搗鼓什么,不讓人靠近。”
柳青好奇地走向廠房西北角,繞過一堆剛到的葛藤原料,眼前的景象讓她停下腳步——
爺爺正蹲在地上,精心布置一個小型盆景:一棵虬勁的老柳樹模型,樹下是微縮版的石桌石凳,甚至還有幾個拇指大小的柳編筐模型。這分明是他們老家院子的迷你版!
“爺爺...”柳青輕輕喊了一聲。
爺爺頭也不回,繼續(xù)調整著盆景的角度:“人挪活,樹挪死。把這'根'帶上,柳編的魂就散不了。”
柳青望著那微縮盆景,眼眶漸漸發(fā)熱。她蹲下身子,指尖輕輕觸碰老柳樹模型粗糙的“樹皮”,像是觸碰著老家院子里真實的溫度。
“爺爺,我懂了。”柳青聲音帶著哽咽,“不管走到哪,咱柳編的根,都在這念想里,在咱對老手藝的守護里。”
爺爺這才緩緩轉過頭,眼角笑出深深的紋路,把柳青的手攏過來,放在那小巧的柳編筐模型上:“咱祖祖輩輩攥著這門手藝,就像攥著咱的魂。往后你不管在廠房里編大物件,還是教旁人學這手藝,都得記著,這根扎在哪,柳編的活氣就活在哪。”
柳青使勁點頭,看著爺爺專注又帶著期許的眼神,心里那股要把柳編好好傳下去、讓更多人看見的勁兒,燒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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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柳青小心翼翼地調整著手機支架,試圖找到最佳拍攝角度。工作臺上,李阿婆的“六角疊絲“茶席在柔光箱的照射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每一個六角形紋路都像蜂巢般精密完美。
“再往左一點。“張磊在旁邊指揮,“對,就這樣,能把那個轉角的光影拍出來。”
柳青按下快門,檢查成片效果。這是為淘寶店“柳編典藏“系列準備的主圖,必須完美展現(xiàn)“六角疊絲“的精妙之處。她特意在筐里放了幾枝新鮮的野花,營造出“田園收納“的場景感。
“描述怎么寫?“張磊打開筆記本電腦,“按常規(guī)的材質尺寸?”
柳青搖搖頭,拿出錄音筆:“用阿婆的原話。“
她按下播放鍵,李阿婆沙啞的聲音流淌出來:“...俺爹說,六角像龜甲,最扛壓。那年發(fā)大水,家里細軟都裝這種筐,漂在水上一天一夜沒散架...”
張磊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一下:“這...會不會太土了?”
“這才是價值所在。“柳青堅定地說,“城里人買的不只是個物件,更是一段活歷史。“
她繼續(xù)挑選照片,最后決定用九宮格形式:第一張是李阿婆布滿皺紋的雙手正在編織的特寫;中間是成品在不同家居場景中的應用;最后一張是阿婆抱著成品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合影。價格定在268元,是普通柳編茶席的三倍。
“這么貴能賣出去嗎?”周明有些擔心。
柳青點擊“上架”按鈕:“試試就知道了。”
工坊的另一頭,十二名學徒培訓正熱火朝天地進行著。爺爺背著手在工位間巡視,時不時停下糾正動作。他的教學方式簡單直接——示范三次,然后讓學生重復直到達標。
“指頭別翹!”“力道要勻!”“這里要壓三下!”老爺子的聲音在工坊里回蕩。
最年輕的學徒周小雨才十九歲,高中畢業(yè)后在縣城打過半年工,聽說能學手藝立刻回來了。此刻她正對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茶席發(fā)愁,怎么都編不出整齊的紋路。
“丫頭,急啥?”李阿婆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柳編跟養(yǎng)孩子一樣,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周小雨委屈地撇嘴:“阿婆,我太笨了,學不會。”
李阿婆拿起柳條,粗糙的手指突然變得異常靈巧:“看好了——前三后二,左繞右穿,回手一掏,六角自成。”
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在周小雨手里不聽話的柳條,在李阿婆指間就像活了過來,自動交織成完美的六角形。周小雨看得目瞪口呆,趕緊掏出小本子記下口訣。
“阿婆,您這口訣太神了!還有別的嗎?”
李阿婆呵呵一笑:“多著呢。'編底要密,編幫要挺,收口如封山'...都是俺爹教的。”
不遠處的柳青注意到了這一幕,心頭一動。她悄悄走到周小雨身邊:“小雨,能不能幫個忙?把阿婆說的這些口訣都記下來,最好錄個視頻。”
“為啥?”
“這些都是寶貝。“柳青看著李阿婆靈巧的雙手,“萬一哪天...”
她沒有說完,但周小雨明白了。這個聰明的姑娘立刻行動起來,不僅記口訣,還細心畫下每個步驟的示意圖。
“家人們看好了!這可是正宗的百年非遺工藝!”周明舉著手機支架,在工坊里來回走動,“現(xiàn)在下單還送精美禮盒,只要268,買不了吃虧...”
“閉嘴!”爺爺突然一聲暴喝,嚇得周明差點摔了手機。
老爺子大步走來,臉黑得像鍋底:“什么百年非遺?什么精美禮盒?胡扯八道!”
周明結結巴巴地解釋:“爺爺,這是...這是直播話術...”
“話術?”爺爺抓起一個“六角疊絲”筐,“這東西值多少錢,靠的是真本事,不是你那套花言巧語!”
直播間里的觀眾瞬間沸騰了:“老爺子威武!”
“這才是真匠人!”“就沖這態(tài)度,我買倆!”
彈幕刷得飛快,觀看人數(shù)從幾十飆升到上千。周明目瞪口呆地看著數(shù)據(jù),突然福至心靈:“爺爺,要不您來給大家講講這筐怎么編的?”
爺爺?shù)闪怂谎郏瑓s出人意料地接過手機。他一句話沒說,只是坐到工作臺前,拿起柳條開始編織。粗糙的手指在細嫩的柳條間穿梭,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像鐘表機械。
直播間安靜了幾秒,然后彈幕爆炸了:“天啊,這手法!”
“看著簡單,我試過根本不行”
“老爺子手上全是繭子...”
兩小時后,當爺爺完成一個小巧的“六角疊絲”杯墊時,直播間人數(shù)突破了五千,后臺訂單響了三十多聲。張磊看著數(shù)據(jù),喃喃自語:“原來真實才是最好的銷售策略...”
“叮——”
“您的商品'六角疊絲茶席'已售罄”。
這才上架三小時啊!
張磊趕緊點開商品頁面,30個柳編茶席全部賣光,連預售鏈接下的200個六角疊絲茶席名額也被一搶而空。評論區(qū)炸開了鍋:
“求補貨!這工藝太絕了!”
“是真正的'編筐李'傳人作品嗎?”
“愿意加價買,賣家看到我!”
旺旺私聊消息:
【竹韻茶舍:您好,我們想訂購500套六角疊絲茶席,11月底前交貨,能否接洽?】
500套!大家還剛開始學,時間有點緊。
柳青斟酌了一下,打字回復:“接!不過需要付30%定金。”
工坊里,十二個學徒整齊地坐在工作臺前。
爺爺挑安排新學徒先學六角疊絲茶席,五鳳朝陽的王嬸為組長。
另外一組老學徒由李嬸帶領編織龜背紋杯墊的訂單。
還有一組人負責日常小訂單。
柳青站在一塊白板前,上面畫著“六角疊絲“的分解步驟圖。
“李阿婆的技法關鍵在于起底六針,交叉疊壓...“柳青盡量模仿爺爺教她時的語氣,“注意看第三道緯線的穿法...“
臺下,張曉雯王寶貴等年輕人學得很快,但幾位中年婦女卻面露難色。王嬸舉起手:“青丫頭,我這老花眼看不準這么細的紋路啊。”
柳青正想解釋,爺爺突然從后排站起來,走到工作臺前。
他拿起柳條,手法突然變得極其緩慢,每一個動作都像被分解了:“看,不是用眼看,是用手感。”
當爺爺放慢速度,那些看似復雜的步驟突然變得清晰可見。王嬸眼前一亮:“哎呦,這么一來就明白了!”
爺爺?shù)姆椒⒏鸵娪啊5街形鐣r,連最慢的學員也能編出像模像樣的六角底了。
但柳青心里清楚,即使這樣,要完成500套茶席也有點緊迫。
柳青說:“我們這批貨得繼續(xù)用協(xié)作化生產的分工模式,訂單完工之后再整體編織方法。”
分工模式很快見效。李阿婆負責最核心的紋樣定型,爺爺監(jiān)督關鍵節(jié)點,六位手巧的婦女負責主體編織,張曉雯等年輕人做前期處理和后期修整。柳青則來回巡視,隨時解決問題。
但第三天,麻煩來了。張磊盯著電腦屏幕,額頭滲出冷汗:“系統(tǒng)出問題了。”
柳青湊過去看,只見ERP系統(tǒng)里的庫存數(shù)字亂跳——明明已經完成87個茶席,系統(tǒng)卻顯示只有53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