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了兩個月的圍獵結束了。
九月初十末時,金秋落葉黃,鴻雁南飛季。身在異界元青山與好友嬴政,劉徹一起狩獵的大唐皇帝李治告別諸人,帶著跟隨自己出獵的侍衛們,滿載而歸地回到闊別兩個月的大明宮。
他前腳剛跨進宣政殿的門檻,還未站穩腳跟,那個伺候了他好幾十年的宦官皇甫順,聞聲疾步跨到他面前,似是發生了大事般,急迫的說道:“哎呀,陛下您可算回來了!”
李治挑眉,一面問他“怎么?宮里出事了?”一面在婢女們的伺候下,解開了軟甲的帶子,將沉重的獵裝鎧甲脫下。
皇甫順蹙著兩道吊梢眉道:“陛下,您去元青山的這些日子,也不知是誰竟弄來這么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放在這里。臣都將宮里的內侍,婢女阿監問了個遍,竟沒有一個人承認。您看…”
聞言,李治劍眉微微揚起,饒有興致地“哦?”了聲兒,雙眸下意識地往御榻方向瞟了一瞬,果然看到一堆書籍擺放在案幾上,
這時,他已然換上了一身家常的,海藍色佛圣蓮團花窄袖的圓領袍,頭上的銅冠,也換成了輕便的黑色垂腳幞頭。婢女們搬來一人高的雕花龍鳳呈祥黃銅試衣鏡?;椟S卻又泛著光亮的鏡面內,倒映出了李治豐神俊朗的英氣面容和奇偉,壯碩高大猶如松柏般的身姿。
自從二十年前,于洛陽奉天宮的貞觀殿駕崩之后,李治的魂魄由媧皇氏一路帶到異界重塑真身時,他比去世時年輕了將近二十五歲,一切晚年糾纏他的病魔也不翼而飛。二十年來,他一直都是三十剛出頭的樣子,將來也不會增長歲數。
這樣很好,正巧圓了他生前一直追求的長生不老的夢想!
李治看著鏡中自己的裝束,頗為滿意地頷首“嗯”了聲兒,轉臉再去看案幾上堆放著的不明來歷的書籍猶如小丘般。這些不明來歷的書與大唐初期的軸書竹簡完全不同,像是后世才有的線裝書卷。
這倒是個稀奇物件!
李治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了兩個字:“去吧”婢女們應諾而退,又對伺候在側的皇甫順道:“這些書看完也得十天半個月,朕看書的這段時日,一日三餐,都讓尚膳局的人端到宣政殿來吧!”
皇甫順恭順地彎了下腰道:“臣遵旨”遂也跟著內臣們退了出去。耳畔傳來李治補充的吩咐“出去將門關上,沒有口諭就別進來了!”
“諾”
“嘎吱”門樞轉動,宣政殿的排門被一扇扇地關上,殿內恢復了往日的安靜。李治走到案幾前,彎下腰隨意從案幾的書堆中拿了本, 看到藍色的封面上,豎排寫著四個醒目的大字“資治通鑒”。翻開來,一股股油墨的清香味兒撲鼻而來,字體格外清晰工整。
他可謂博覽群書,卻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書卷。
這些稀奇古怪的新鮮書籍,激起了李治的閱讀**。他走上臺階,坐在案幾前的席子上入迷得讀起來,時不時夸贊著作者的精彩文筆。
當他看到寫自己的本紀,記載著“上時為太子,入侍太宗,見才人武氏而悅之”時,李治英俊的臉上,卻展露出古怪的神情。‘入侍太宗,見才人武氏而悅之…’呵呵,這些史官,真以為朕是在父親更衣室與武姮相識的,還煞有介事地記載下來。
李治揚起唇角,勾勒出一抹嘲諷。
然,當他在資治通鑒中看到“武氏”兩個字時,心海蕩漾起一朵朵甜蜜的浪花,初見武姮的情景漸漸從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一曲恢弘大氣不失溫婉的華胥引,成為了他們之間的媒介…
貞觀十七年初春時,他還是個藩王,還未奪取太子之位。二月初的一天,他坐著官邸的車駕,從西門進入太極宮。原只是為了進宮看望父親,因為前些日子,聽得線人說父親痼疾又發作了。
就在他走下府邸車輦時,一陣絲竹管弦和古琴,長錚混合的演奏之聲兒便飄然進入李治的耳膜。深通音律的他,不消細聽便知宮廷樂隊在排演華胥引。李治非常喜歡這首曲子,也曾向薛氏學習彈奏。
華胥引,又可以稱之為華胥調。乃是上古時期,黃帝得夢理想國,醒來之后有感所作的曲子。華胥引所奏眾生萬象,大氣磅礴,就算沒有其他樂器合奏,只用古琴,演奏效果也絲毫不減它的華美與古樸,大氣。這也便是李治喜愛此曲之故,曾纏著太傅薛氏教授彈奏。
因為喜歡,這曲華胥于他而言,便似是放出了隱形的長線,牽引著他一步步往五鳳樓的長廊走去。
果然,華麗壯美的五鳳樓下,真就有宮廷樂隊的排練。
十多個樂師們正盤腿兒,坐在一張鋪開的寬大蒲席上。他們穿的是清一色的土黃色圓領束腰的窄袖長袍,頭上裹著黑色的軟腳幞頭。撫琴的撫琴,吹簫的吹簫,敲鼓的敲鼓,還有彈琵琶的,彈箜篌的…
一群穿著春裝坦領襦裙的舞伎,隨著曲調在春寒陡峭下穿梭如蝶,翩翩起舞。被她們圍在中間跳舞的女子,最為顯眼。雖然,遠遠地望去,容貌看得并不真切,只看得清她的身高和穿著打扮。
這小姑娘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想來年齡不會超過十四歲的樣子。
初春氣溫不穩,乍暖還寒,小姑娘剛剛發育的嬌軀,包裹在一件月白色的交領廣袖的襦裙中,領口處微微露出粉藍色的中衣交領,下著粉紅色的百褶裙。一雙穿著翹頭布履的足子蓋在裙子下,若隱若現。
小姑娘雖穿的厚實,卻能隱約從她廣袖輕撫時,微露的手臂,看得出她的肌膚欺霜賽雪,如凝似玉。她發跡中分,烏油油光可鑒人的三千青絲發跡在中間一分二,在頭的兩側梳成實心的丫髻。丫髻上系著五彩發帶,結成漂亮的蝴蝶結。蝴蝶結垂下的帶子搭在肩上。
待她舞姿旋轉時,方才看見她身后,披散著梳髻時剩余下來的頭發,長度也只到后背心。但,發質卻很好,烏黑發亮。
古琴、琵琶、羌笛和鼓錫演奏著華美的樂章節奏時而明快,時而舒緩,時而激蕩,時而溫婉。那白衣少女踏著節奏翩然起舞,舉手投足,旋轉展袖之間,頓顯高潔優雅,舞姿翩然,猶如九天仙女下凡般。
走得稍微近了些時,李治方才稍稍看清了她的相貌。
盡管,她還是一副童女身量,蓓蕾待放的年紀,臉上還帶這些未退的嬰兒肥,卻生得一副令人魂牽夢縈的嬌美姿色。膚如凝脂,寬額粉頸。眉不畫而黛,細長入鬢,猶如春天的柳葉般。唇不點而朱,面如新荔鼻如瓊樓。她的美麗,倒映著無與倫比的驚世風華。
尤其那雙顧盼流轉的美眸,蕩漾著秋波粼粼顯得干凈純粹,絲毫不像宮里妃嬪,姬妾們那般眼睛里滿是**和野心。不僅她的美貌,還有她曼妙的身段,優美的舞姿和脫俗的氣質,都讓李治一見傾心。
就在他心馳神搖地,欣賞著這令他傾心的妙齡少女的同時,少女也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的他。她歪著腦袋,睜大了雙小鹿美眸好奇地望著他,一張透著些許稚氣的絕美小臉兒上,展露出一抹驚嘆。
須臾,她櫻唇微啟,吟吟地露出純真的笑容。
她不笑時已是風華絕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了。盈盈一笑,便是生花妙筆,丹青寶墨難以描畫她的美。
盡管,那時的李治還未加冠,十六七歲的少年,卻已閱女無數。不論是從小在宮中見到父親的年輕妃嬪,宮婢,抑或是自己的兄嫂姊妹,還是他自己納娶的那些姬妾,無一不是如花似玉,年輕鮮亮。然而,那些美人若是與她站在一起相比無疑是野雞與仙鶴的差距。
李治眼睛一眨不眨地凝神望著她,年輕俊朗的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艷和贊美。正看得心旌搖蕩之時,耳膜處灌入親信屬臣長孫詢的吟唱:“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他歌唱得悠揚,婉轉,深情并茂地抒發著對少女的贊美,嗓音甘醇賽似教坊的樂師。
李治嘴角微揚,勾勒出贊美的笑弧,話中有話道:“是啊,她的確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李延年這首《佳人辭》,誠不欺我啊!若是錯過了她,這一生再求不到這樣的美人了!”
“大王”長孫詢轉臉從側面瞬了他一眼,見李治雖在對自己言語,但他的那雙如炬般的鳳眸,卻依然凝固在少女的身上,長孫詢不禁笑了起來。他自然聽得出,李治話中的意思。他默契道:“大王放心,臣定然將有關她的一切,都為您調查清楚!”
“很好!”簡短的兩個字,卻蘊含了李治內心深處的意愿和決斷。既然喜歡上了她,就該了解摸清有關她的一切。
長孫詢微微蹙起秀眉,頗有些惋惜道:“此女,就相貌氣質而言,與大王十分般配。只是這出身實在是…”
李治輕輕搖頭,俊朗中透著勃勃英氣的臉上,顯露出一抹不以為然的肅色。他低沉地說道:“詢兒此言差矣,在寡人心目中,美人和人才是一樣的,重要的是才貌雙全出身不是問題!即使,她真的只是宮廷的歌舞伎又如何,孝武皇帝的衛皇后,李夫人不都是歌舞伎出身嗎,可一點不比任何貴女差。她年輕貌美,能歌善舞寡人就喜歡她!”
“大王所思所想與眾不同,自是一般人無法企及!”
李治道:“以門第看人才和美人,寡人覺得不可取!”
說話間,宮廷的樂師們卷起竹簾,與歌舞伎帶著各自的樂器準備收班了。那風姿綽約,傾國傾城的少女也隨之而去。
目送她離去的方向,李治深深嘆了口氣,幽幽地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優哉游哉。”
后來,雖得知她是燕妃向父親舉薦進宮的待選才人,但好在只是預備妃嬪而不是真的妃嬪才人。不僅如此,當時父親身體羸弱多病,沒有以前那般體力消受嬌娃的鮮嫩。李治趁著她名分未定,尚未綻放之際,巧妙地改變了她備選才人的身份,變成了與之再無倫理障礙的普通婢女,開啟了他們四十年的相愛之旅。
…
李治知曉,后宮諸多妃嬪都是愛他的,那是因為他是皇帝,是權力和富貴的象征,是能給予她們以及其家族無限榮耀的帝王。她們的愛或卑微或火辣,無不充滿著功利和諂媚,**和野心。
然,姮兒對他的愛,卻是最為純粹的男女之情。
她曾說過,‘妾對九郎生情,并不是因你是皇帝。你就是你。不論你是皇帝也好,販夫走卒也罷,我都會喜歡你,跟著你,永遠!’
每一次征伐蠻夷,開疆拓土取得勝利時,李治所聽到最多的后宮聲音,便是“妾等向陛下賀喜,陛下千秋萬歲,萬壽無疆”恭敬的套話,就像是事先排練好的節目般,真心實意有幾分便難以定論了。
曦月呢?她會抬起兩條玉臂纏在他的脖子上,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印下柔情蜜意的吻。她望著他明若秋水的眸子熠熠生輝,貌若仙姬般的臉上,綻放著甜美驕傲的光芒,她咯咯嬌笑道:“這不是夢吧哈哈,這么厲害的男人竟然是我的丈夫,真是老天眷顧我!”
曦月的貼心溫柔,從不局限在他功成名就之時的崇拜,愛戀。
直到現在,他還十分清晰地記得咸亨二年仲夏的一天,當大非川慘敗戰報,送到他手上時的往事。打開戰報,一目十行他只覺得腔子里好似塞進了十斤重的棉絮,壓在他心口上。
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也指揮了二十多年的對外戰爭,從來都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曾幾何時敗得這般凄慘狼狽?
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啊。
想一想大戰在即,他郭待封竟還擺出功臣之后的臭架子,為了自家虛榮,竟敢違抗主將的命令,擅自攜帶輜重隨軍作戰,結果在大非川讓人給一鍋端了不說,還有臉上奏將過失推到薛禮的身上。
郭待封的自以為是和傲慢,卑劣無恥和愚蠢,氣得他渾身顫抖。盛怒之下的他,曾放言說,朕真想滅了郭待封九族!
然發泄歸發泄,他還是理性地依照大唐的律法,只將郭待封判了死罪,抄了他的家產,將其親眷流放嶺南,即使遇到大赦天下也不得回歸!除了氣惱,大非川慘敗帶給李治的還有悔恨,自責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不聽取忠告,一意孤行地對吐蕃進行正面攻擊。他連愧帶氣,大病了一場。氣疾之癥,也是那時落下的。
臥床時雖有大臣,妃嬪紛紛前來探視,或斥責薛禮和郭待封讓陛下失望,或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多么為陛下感到惋惜。終究都無法減輕他心里的壓力和羞惱,反而聒噪得他不得安寧得養病治療,更無法讓他從戰敗中獲取有價值的靈感。是以,每次聽到哪個妃嬪,臣子來探望,李治都煩躁地讓內侍們出去跟那人說,陛下吃藥睡下了。除了向陛下匯報朝政,戰報,沒事便不要來長秋殿打攪陛下休息!
生病期間,雖有宮女宦官端茶熬藥,伺候起居。
但貴為皇孋的曦月,依然親自在病榻前伺候他,給他喂藥,陪他用膳端水,扶他起身方便。悶了時她會陪他說話,歷數他往日的文治武功。例舉歷史上偉大帝王,都有打敗仗的經歷來寬慰他。果然,她這么做,大大減輕了他的壓力和病情,也樹立了他的信心,讓他在病愈后平心靜氣地梳理戰敗的原因,重新制定對吐蕃的戰略。
在以后的十多年里,李治轉換了對吐蕃直接攻取的戰略,轉而將注意力,移到了經常對安西四鎮蠢蠢欲動的突厥身上。吐蕃也想占領安西四鎮,便不惜派足了兵力勞師遠征西域使得吐蕃內部空囊。
李治趁機開劍南道,讓黑齒長之和李瑾行在蜀郡以北大破吐蕃,八戰八捷,遏制了吐蕃向東擴張的勢力和野心,還教訓了自不量力的突厥。不得不說,不懂軍事朝政的曦月,在精神上給了他莫大的幫助!
變數,李治曾經說過,曦月便是他一生中的變數。源于,作為擁有如此廣大疆域的帝王,要管理好這樣大的國家,時時都會面對不可預知的變數…再則,后宮多數女人都是他為了制衡朝臣,籠絡人心才納娶的。對于她們,李治只有利益交換的寵幸。
是以,他是不能隨意愛后妃的。也源于作為皇帝,一國之君,他要得到別人的“愛”太過容易,使李治與他的同行們一樣,對“愛”后妃,也持種隨心所欲的態度,免不了喜新厭舊紅顏未老恩先斷給人一種薄情寡義的感覺。然對于曦月,他卻給予了她真正的夫妻之情,猶如溫暖的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