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抬起頭。

問話的是一位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身半舊卻漿洗得十分干凈的青色布袍，身形清瘦，眉目溫和，帶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與這喧鬧粗礪的坊市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腰間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舊布袋，身上隱約散發著一股清苦的藥草香氣。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喜和專注，緊緊盯著她攤位上的那五株凝露草，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寶。

“三株一枚下品靈石，或者換等值的耐放吃食。”林夕壓下心中的波動，重復了一遍價格，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干渴而有些沙啞。

年輕人聞言，非但沒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樣嫌貴，反而蹲下身，極其小心地拿起一株凝露草，湊到鼻尖輕輕一嗅，又對著光線仔細查看葉片的脈絡和色澤，眼中驚喜之色更濃。

“靈氣充盈，生機內蘊，葉片飽滿無瑕，幾乎沒有雜質……這品相，確實遠非尋常凝露草可比。”他喃喃自語，語氣中充滿了贊嘆，“小友，這些草……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他的態度專注而真誠，沒有絲毫輕視或壓價的意思，更像是一個癡迷于藥材本身的人。

林夕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脫口而出：“家傳的舊園子里偶然發現的，許是長在背陰靈秀之地，沾了點地氣。”她含糊其辭，將一切推給虛無縹緲的“運氣”和“地氣”。

年輕人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修真界確實常有這類事情，某些不起眼的角落因為特殊環境，偶爾能長出品相極佳的靈植。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目光依舊流連在那幾株凝露草上，愛不釋手，“這五株，我都要了。按你的價，三株一枚靈石，這里是一枚下品靈石，再加……”他略一沉吟，從腰間的布袋里掏出一個小油紙包，“再加這五個粗面餅子，你看如何？”

他打開油紙包，里面是五個巴掌大小、看起來有些硬實、卻散發著糧食原始香氣的餅子。

林夕的目光瞬間被那餅子吸引了過去！胃袋不受控制地劇烈收縮了一下。

靈石固然重要，但眼下，能填飽肚子的食物對她而言更具吸引力！而且這餅子看起來比她那硌牙的存糧好太多了。

這年輕人顯然看出了她的窘迫，給出的交換條件極為厚道。

“可以！”林夕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點頭。她強忍著立刻抓過餅子的沖動，小心翼翼地將五株凝露草用破布包好，遞給年輕人。

年輕人微笑著接過草藥，仔細放入布袋，然后將那枚溫潤的、閃爍著微光的的下品靈石和油紙包一起遞了過來。

手指觸及那枚靈石，一股微弱的、奇特的暖流順著手臂蔓延開來，讓她精神一振。這就是修真界的貨幣，蘊含能量的靈石！

但她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在那個油紙包上。

交易完成，年輕人似乎松了口氣，心情頗佳，順口問道：“小友如何稱呼？日后若再有這等品質的藥材，可去青嵐城內的‘百草堂’尋我，我姓云。”

“我姓林。”林夕謹慎地只報了姓，將靈石和餅子緊緊攥在手里，“多謝云……公子惠顧。”

云清塵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戒備，點頭示意后，便轉身匆匆離去了，背影都透著一股得到心儀之物的輕快。

林夕看著他消失在人群中，這才緩緩松了口氣，手心因為緊張而滿是汗水。

第一筆交易，成了！而且遇到了一個似乎不錯的主顧。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個粗面餅子，狠狠咬了一口。

餅子確實有些硬，但麥香十足，咀嚼起來滿口甘甜！對于饑腸轆轆的她來說，簡直是人間美味！她狼吞虎咽，幾乎沒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一個餅子很快下肚，胃里終于有了實實在在的飽脹感，一股暖意散開，連帶著身體都似乎有力氣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將剩下的四個餅子和那枚珍貴的下品靈石貼身收好，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至少，短時間內，餓不死了。

有了這枚靈石，或許還能買點別的……

她正盤算著，忽然，旁邊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小丫頭運氣不錯啊，還真讓你碰上冤大頭了？”

林夕心頭一凜，轉頭看去。

是之前那個尖嘴猴腮、想用一靈珠一株壓價的男人。他不知何時又溜達了回來，正抱著胳膊，一臉酸溜溜又帶著幾分貪婪地看著她……的胸口——那里放著剛剛到手靈石和餅子。

他身邊還多了兩個同樣眼神不善的同伴，都是凝氣一二層的修為，呈半包圍狀隱隱擋住了她的去路。

坊市里的一些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投來看熱鬧的目光，卻沒人出聲，顯然對此類事情司空見慣。

林夕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識地捂緊了懷里的東西。

來者不善！

“怎么？賣了好價錢，就不認識爺了？”那猴腮臉男人嗤笑著上前一步，目光在她身上掃視，“剛才爺好心好意給你開價，你還不樂意。現在得了好處，是不是該分潤分潤，謝謝爺給你帶來的運氣啊？”

這是明目張膽的要敲詐勒索了！

林夕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她毫不懷疑，如果這里不是坊市，還算有點人多眼雜的顧忌，這些人恐怕早就直接動手搶了！

硬拼絕對不行。示弱求饒更不可能，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

必須智取！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目光掃過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又看向眼前三個明顯不懷好意的男人，一個計劃迅速成形。

她臉上非但沒有露出恐懼，反而扯出一個略帶譏誚的冷笑，聲音刻意提高了幾分，確保周圍的人都聽得見：

“分潤？這位大叔，你說笑了吧？剛才你可是親口說的，我這‘破草’滿山都是，一靈珠一株都嫌貴，讓我留著自個兒玩。怎么，現在看到別人識貨，肯出價了，就又成你的‘運氣’了？”

她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把剛才兩人之間的對話抖落了出來，點明了是對方自己有眼無珠。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低低的哄笑聲和議論聲。坊市里這種前倨后恭、眼紅別人交易的事情并不少見，但被這么個小姑娘當面戳穿，還是讓人看足了笑話。

那猴腮臉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青一陣白一陣，顯然沒料到這看起來怯生生的小丫頭嘴皮子這么利索，還敢當眾給他難堪。

“你……你個小賤人胡說什么！”他惱羞成怒，上前一步，似乎想動手。

“我有沒有胡說，剛才旁邊幾位擺攤的大叔大嬸可都聽著呢。”林夕毫不退縮，目光掃向旁邊幾個攤主。

那幾個攤主雖然不想惹事，但被點名，在眾人的目光下，也只能尷尬地咳嗽幾聲，或轉過頭去，算是默認了林夕的話。

猴腮臉男人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但他身邊的同伴卻拉了他一下，低聲說了句什么，眼神警惕地掃了掃四周。

坊市雖然混亂，但也有默認的規矩，太過明目張膽的欺行霸市，萬一引來巡邏的城衛或者管閑事的高手，就麻煩了。

林夕看在眼里，心中稍定，知道他們有所顧忌。她趁熱打鐵，語氣忽然一轉，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威脅，目光卻看向剛才云清塵離開的方向：

“再說了，剛才那位云公子可是百草堂的人。他剛買我的東西，轉頭我就被人搶了……你們說，云公子會不會覺得，是有人故意打他的臉，看不起百草堂呢？”

她故意把“百草堂”三個字咬得重了些。

果然，那三人臉色猛地一變！百草堂是青嵐城內最大的藥鋪之一，勢力不小，絕不是他們這種底層散修能招惹的。

猴腮臉男人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林夕和云清塵離開的方向來回掃視，似乎想判斷這話的真假。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了區區一枚下品靈石，得罪百草堂，太不劃算了。

“哼！牙尖嘴利！我們走！”他最終惡狠狠地瞪了林夕一眼，摞下一句毫無威懾力的狠話，帶著兩個同伴灰溜溜地擠進了人群，很快消失不見。

直到他們的背影徹底看不見，林夕才徹底松懈下來，后背的衣衫幾乎被冷汗浸透，腿肚子一陣發軟，差點站立不穩。

好險……

她靠著身后的石頭攤位，大口喘著氣，心臟還在砰砰狂跳。

懷里的餅子和靈石硌著她，帶來一絲真實的安全感。

這坊市，果然不是善地。沒有實力，寸步難行。

今天她憑借一點急智和扯虎皮拉大旗暫時嚇退了對方，但下次呢？

必須盡快提升實力！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她不再停留，收拾好自己空蕩蕩的攤位——其實也就是那塊破布，低著頭，快步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顯得孤單而倔強。

腳步匆匆，目標明確——回家。

那個破敗的，卻也是此刻唯一能給她些許安全感的祖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