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比記憶中更加狹小陰暗。
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和亂石遮掩,僅容一人勉強匍匐進入。洞內充斥著一股潮濕的土腥氣和某種小獸留下的淡淡膻味,地面冰冷堅硬。
林夕蜷縮在洞底最深的角落,用撿來的枯枝和石塊盡量堵住入口,只留下一點縫隙透氣。
做完這一切,她才徹底脫力,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劇烈的心跳久久難以平復。
洞外風聲嗚咽,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野物的窸窣聲,都讓她神經緊繃。
她不敢睡,手里緊緊攥著那塊邊緣已經崩缺的碎瓦片,耳朵捕捉著外界的一切動靜。
時間在黑暗和寂靜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饑餓、寒冷、傷口隱隱作痛,以及深切的孤立無援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沖擊著她緊繃的神經。
她只能一遍遍回想那個生機勃勃的空間,回想掌心那枚靈石的觸感,用這點微弱的希望來對抗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絕望。
必須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透入的光線逐漸變得黯淡,黃昏將至。
就在她精神因長時間緊張而有些恍惚之時——
“沙沙……沙……”
一陣不同于風聲的、明顯是物體拖拽摩擦草叢的聲音,由遠及近,傳入洞中!
林夕瞬間驚醒,全身肌肉繃緊,屏住呼吸,透過石塊的縫隙向外望去。
聲音是從小樹林的方向傳來的,似乎正朝著她藏身的石洞靠近!
是那些惡徒找來了?還是……野獸?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瓦片,身體盡可能地向后縮,恨不得融入石壁之中。
摩擦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壓抑的喘息聲。
不像野獸,更像是……人?
一個踉蹌的身影,終于跌跌撞撞地闖入了她有限的視野。
那是一個穿著白衣的人。只是那白衣此刻已被鮮血和泥污染得大片斑駁,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似乎受了極重的傷,步履蹣跚,一手緊緊捂著腹部,指縫間不斷有鮮血滲出,滴落在枯草上。另一只手拄著一根隨手折來的樹枝,勉強支撐著身體。
他低著頭,散亂的黑發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個線條緊繃的下頜,和毫無血色的、緊抿的薄唇。
每走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身體搖搖欲墜。
最終,在距離石洞入口不到十步遠的地方,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猛地向前撲倒在地,手中的樹枝也摔了出去。
他掙扎著想要爬起,卻只是徒勞地讓腹部的傷口涌出更多的鮮血。壓抑的、痛苦的悶哼聲從喉間溢出。
白衣,重傷,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荒郊野嶺……
林夕的心臟狂跳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大膽的念頭。
這個人……或許不是敵人?看他衣著氣質,不像坊市里那些底層惡徒。
而且他傷得極重,似乎毫無威脅。
救?還是不救?
理智告訴她,自身難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應該立刻躲得更深,祈禱他沒發現這個石洞。
但另一個聲音卻在瘋狂叫囂——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或許能打破目前孤立無援困境的機會!
如果他不是壞人,救了他,或許能結下一份善緣,得到一個暫時的盟友或信息渠道?哪怕只是換取一點關于這個世界的常識,也是好的。
如果他心懷不軌……林夕的目光掃過他血流不止的腹部和虛弱的狀態,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瓦片和這隱蔽的石洞。一個重傷至此的人,她未必沒有一搏之力。
賭了!
就在那人再次試圖撐起身體,卻因劇痛和失血而眼前發黑,意識即將渙散之際——
旁邊茂密的藤蔓和石塊后,傳來極其細微的窸窣聲。
他猛地警覺,強提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抬起頭,模糊的視線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
然后,他愣住了。
只見一個瘦小得驚人的身影,從那極其隱蔽的石洞縫隙里,小心翼翼地鉆了出來。
那是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衣衫襤褸,臉上、手臂上帶著新鮮的刮傷,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沒有孩童應有的天真,只有滿滿的警惕、審視,以及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和決絕。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瓦片,并沒有立刻靠近,而是停在幾步之外,像一只受驚卻又充滿戒備的小獸,仔細地打量著他。
目光在他染血的白衣、蒼白的臉色、以及最致命的腹部傷口上停留了片刻。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她眼底激烈的掙扎和權衡。
她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愕、警惕,以及深處那難以掩飾的、因重傷而產生的虛弱和痛苦。
沉默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林夕先開了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超乎年齡的鎮定:“你是誰?為什么在這里?”
地上的男子艱難地喘息了幾下,似乎想說話,卻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唇角溢出一絲鮮血。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里的警惕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奈的虛弱和……某種坦然的澄澈。
“……在下……云清塵。”他的聲音極其微弱,氣若游絲,卻意外地溫和清潤,與他此刻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遭仇家……追殺……無意闖入……驚擾姑娘了……”
云清塵?
林夕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隨即猛地想起——坊市里那個百草堂的、買她凝露草的年輕藥師!那個眼神干凈、出手闊綽的云公子!
竟然是他!
心中的戒備瞬間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巧合感和……一絲隱隱的興奮。
是他!那個看起來像是個好人、而且似乎頗懂藥理的云公子!
“是你?”林夕下意識脫口而出,向前邁了一小步。
云清塵聞言,渙散的目光努力聚焦,仔細看了看林夕臟兮兮的小臉,似乎也認出了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了然:“是……是你?賣凝露草的……林姑娘?”
他記得她!而且語氣里沒有絲毫惡意,只有意外和……或許是同病相憐的感慨?
確認了身份,林夕不再猶豫。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但依舊保持著一點距離,目光迅速掃視他的傷勢。腹部的傷口最深,仍在汩汩冒血,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顯然是失血過多。
“你的傷很重,必須立刻止血。”她語氣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我能幫你,但你需要完全信任我。同意就點頭!”
云清塵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和鎮定,怔了一下。看著眼前這雙寫滿認真和堅持的眼睛,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艱難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他別無選擇。而這個眼神清亮、在坊市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姑娘,莫名地讓他感到一絲心安。
“好。”林夕深吸一口氣,“我現在要扶你進那個石洞,那里更隱蔽。可能會很疼,你忍著點。”
她將瓦片別在腰后,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攙扶起云清塵。
他比看起來要沉得多,林夕瘦小的身體被壓得一個踉蹌,差點一起摔倒。她咬緊牙關,額頭青筋凸起,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將幾乎半昏迷的云清塵拖向了那個狹窄的石洞入口。
每移動一步,云清塵都發出壓抑的、痛苦的悶哼,鮮血滴落一路。
終于,兩人踉蹌著摔進了黑暗的石洞深處。
林夕顧不上喘氣,立刻用枯枝和石塊重新將洞口堵好。
黑暗中,只剩下兩人粗重或微弱的喘息聲,以及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萍水相逢,甚至算不上相識的兩人,在這荒僻的石洞中,因一場突如其來的追殺和重傷,命運般地糾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