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指尖捏著塊指甲蓋大的糖,糖紙被手心浸出的汗洇得發皺,黏在指腹上發膩。他用力扯了扯嘴角,想把那點僵硬的笑意揉得軟些,才朝著墻根下玩泥巴的孩子挪過去。
墻根背風,卻還留著昨夜的寒氣,凍得地面硬邦邦的。幾個孩子約莫七八歲,舊棉襖的肘部磨出了毛邊,補丁摞著補丁,臉蛋凍得通紅,鼻尖掛著細密的汗珠,滿手的泥巴卻捏得緊實,正圍著一堆濕土壘 “城堡”。聽見腳步聲,他們齊刷刷停了手,小腦袋抬起來,烏溜溜的眼睛里盛著好奇,睫毛顫了顫,又多了絲警惕。
林凡在他們面前蹲下來,膝蓋抵著冰涼的地面,刻意把動作放輕。他晃了晃手里的糖,那點甜香裹在冷空氣里,細得像根線,卻還是飄進了孩子們的鼻子里。
“小弟弟” 他聲音壓得柔,怕驚著人,“想不想吃糖?”
孩子們的目光 “唰” 地黏在糖塊上,黃澄澄的一塊,在陽光下亮得晃眼。有個穿花棉襖的小姑娘悄悄咽了口唾沫,喉結動得明顯。這年月,糖是金貴東西,誰家不是逢年過節才舍得拿出來,這么一小塊,夠攥在手里甜半天。
一個留著鍋蓋頭的男孩往前湊了湊,吸了吸掛在鼻尖的鼻涕,聲音透著懷疑:“白給?”
林凡心里松了半截,指尖的汗都少了些。他搖搖頭,笑的時候覺得臉頰發燙,像是貼了片熱紅薯:“不白給。你們幫哥哥找些家里不用的東西來換,成不?”
“找啥?” 另一個扎羊角辮的女孩小聲問,眼睛還黏在糖塊上,沒挪開半分。
“就是你們家要扔的破爛,” 林凡盡量把話說得淺,怕孩子聽不懂,“像廢鐵片、舊螺絲、空牙膏皮,哪怕是攢著引火的舊報紙、撕爛的書本都行。拿來給哥哥看看,要是能用,就給你們糖吃。”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小腦袋湊在一起嘀咕。有個孩子偷偷戳了戳旁邊人的胳膊,眼神里滿是對糖的渴望。那點甜意的誘惑,比啥都管用。
鍋蓋頭男孩先站了起來,手在棉襖上蹭了蹭泥巴,拍了拍屁股:“我家灶房后頭有個破鐵碗!我娘早說要扔了!” 話音剛落,撒腿就往胡同里跑,棉鞋踩在地上 “噔噔” 響。
有了帶頭的,其他孩子也動了。“我爹修自行車剩了個螺絲帽!”“我奶奶攢了捆廢紙!”“等等我!我也去拿!” 一陣腳步聲亂亂的,孩子們像群小麻雀,散著往家跑。
林凡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跟著懸了起來。這法子能成嗎?孩子們拿來的東西,夠值這塊糖不?要是他們爹娘怪下來,該咋辦?他蹲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面的凍土,每一秒都過得慢。
沒等多久,鍋蓋頭男孩就喘著氣跑回來了,手里攥著個破鐵碗,銹跡裹滿了碗邊,碗底還凹下去一塊,一看就是放了許久的。
“哥哥,這個行不?” 男孩把鐵碗遞過來,眼睛直勾勾盯著林凡手里的糖,連氣都沒喘勻。
林凡接過來掂了掂,鐵碗雖破,分量卻不輕。他心里一喜,喉結悄悄滾了滾 —— 這比他想的好多了!
“行!” 他爽快地把糖遞過去。
男孩歡呼一聲,接了糖就往嘴里舔了一下,甜意漫開,他臉上立刻綻開笑,眼睛都瞇成了縫,像得了天大的寶貝,捧著糖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我有糖吃咯!”
這一聲喊,像給其他孩子打了氣。沒一會兒,孩子們就陸續跑了回來,手里的東西各式各樣:生銹的螺絲帽、一小截從舊電線上拆下來的銅絲、捆得整整齊齊的舊報紙,還有個摔裂了的粗瓷碗,碗沿缺了個口。
林凡壓著心里的激動,一一翻看。銅絲比鐵值錢,舊報紙論斤稱也能換點錢,就連那破瓷碗,瓷片說不定也能賣幾分錢。他按東西的材質和重量估算著,謹慎地跟孩子們換糖。每個拿到糖的孩子,都笑得歡,蹦蹦跳跳地跑開,那股高興勁兒,像是得了啥稀世珍寶。
沒多大工夫,他帶的十幾塊糖就換出去大半,腳邊堆起了一小堆 “破爛”。單件看著不值錢,可種類和數量,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更妙的是,通過孩子打交道,避開了跟大人碰面的尷尬和警惕,交易順得很。
林凡看著那堆 “戰利品”,又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幾塊糖和那包針,心里暖烘烘的,滿是成就感。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還找著了條可行的路!
他正想收拾東西換個地方,之前換糖的鍋蓋頭男孩又跑了回來,身后跟著個十一二歲的女孩,梳著兩條麻花辮,辮梢用紅繩系著。女孩手里捧著兩本舊書,書頁泛黃發脆,封面都快掉了,她眼神里帶著點好奇,又有點審視,上下打量著林凡。
“哥,我姐也有東西要換!” 男孩嘴里含著糖,說話含糊不清的。
林凡的目光落在舊書上,書頁粗糙得劃手,還帶著股霉味,封面上的字模糊不清,像是《工農兵機械常識》,又像是《農村實用電工》。這年月,這樣的書基本就是廢紙。他還是接了過來,隨手翻了翻。
翻到第二本書的頁腳時,他的手指突然頓住了。這書的內頁比第一本厚些,雖然也泛黃,卻更緊實。某一頁的空白處,用藍色鋼筆描著精細的草圖,旁邊還寫著密密麻麻的公式。公式他看不懂,可那些草圖 —— 哪怕只是局部 —— 分明是精密零件的結構,線條畫得流暢,標注也清楚,透著股專業勁兒,跟這兩本破書、跟這年月都格格不入。
林凡的心跳猛地快了起來,像有只兔子在心里撞。這不是普通的廢書!里面藏著東西!說不定是哪個下放的技術員或工程師,偷偷記的技術筆記,后來被當成廢紙扔了!這東西的價值,他說不清,可在這技術資料稀缺的年月,說不定是個寶貝!
他壓著心里的震驚和歡喜,不動聲色地合上書,抬頭看著女孩,盡量讓語氣平穩:“這兩本舊書,你想換啥?”
女孩眨了眨眼,猶豫了一下,聲音細細的:“能…… 能換一根針不?我娘縫衣服的針斷了。”
就一根針!林凡差點立刻答應,又趕緊忍住 —— 不能急。他沉吟了一下,從布口袋里掏出那包針,取了一根,又多拿了塊糖,一起遞過去。
“書雖舊,還有點用。給你一根針,再加塊糖。” 他說得公平,怕露了破綻。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驚喜地接過針和糖,連聲道了謝,拉著弟弟跑了,麻花辮在身后甩得歡。
林凡緊緊攥著那兩本舊書,尤其是第二本,手心都攥得發燙。這意外的收獲,比今天換的所有東西都值錢。
日頭慢慢爬高,到了晌午,風里少了些寒氣,多了點暖意。林凡的布口袋空了,糖和針都換完了,換來的東西裝了個大包袱,有廢鐵、銅絲、舊報紙、破陶瓷,還有那兩本關鍵的舊書。包袱沉得很,背在肩上勒得疼,可他心里滿得很,全是希望。
第一次試手,開頭難,結果卻比想的好太多。他不僅摸清了 “以物易物” 的門道,還找著了跟孩子交易的巧辦法,更意外得了本可能值錢的筆記。這讓他更有信心了 —— 這條路能走通,說不定還能有更多驚喜。
他背著包袱往村里走,肩膀被勒得發麻,腳步卻輕快。腦子里盤算著,怎么把這些東西換成錢,再換些緊俏的貨,把 “生意” 做大些。下次去更遠的村子?還是直接跟鎮上的收購站換東西?那本技術筆記,又該怎么處理?想法一個接一個冒出來,纏得他心里熱鬧。
可快到村口時,那點好心情一下子沒了。村口的老槐樹下,趙海和兩個跟班叼著草根,吊兒郎當地蹲著,看似沒事干,眼神卻往路上瞟,像是在等誰。
看見林凡背著鼓鼓囊囊的包袱回來,趙海的眼睛立刻瞇了,閃過絲狐疑,又摻著點貪婪。他吐掉嘴里的草根,站起身,帶著兩個跟班慢悠悠走過來,攔住了林凡的路。
“喲,林小子,大清早的,從哪兒發財回來了?” 趙海笑得假,話里帶著刺,目光像鉤子似的,死死盯著林凡背上的包袱。
“這包里裝的啥好東西?讓海哥我也開開眼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