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忠賢帶著林招娣和顧盼兒回到家,院里的水井壓出清冽的涼水,他先將幾個滾圓的香瓜浸在桶里,又自顧自打了盆水,將臉上的風塵和黏膩的汗意一并洗去。井水一激,整個人都清醒通透了。
他擦干臉,正準備進屋歇口氣,卻聽見里屋傳來極力壓抑的抽噎聲。顧忠賢腳步一頓,放輕了動作走到門邊,從門縫里望進去。
只見林招娣和顧盼兒母女倆抱作一團,又是哭又是笑的,你給我擦擦眼淚,我給你抹抹鼻涕,一個勁地想憋住,可那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這些日子以來,一個懸著心日夜煎熬,一個跟著擔驚受怕,如今得到一個定心丸了,緊繃到極致的弦驟然松弛,除了掉眼淚,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顧忠賢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進去打擾,轉身去了院子。他撈出冰鎮得恰到好處的香瓜,用刀切成幾瓣,橙黃的瓜瓤散發出誘人的甜香。
他端著一盤瓜,故意把腳步踩得重了些,走進屋里,看著那兩個哭得鼻頭通紅的人,開口說道:“行了啊,我這香瓜剛用井水鎮上,你們倒好,直接用淚水給腌上了?這要是再哭下去,明兒的咸菜錢都省了。”
林招娣本來還沉浸在情緒里,被他這么一攪和,眼淚頓時就卡住了,又氣又好笑地捶了他一下,“你這人,會不會說話!孩子還在這兒呢!”
顧盼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角還掛著淚,臉上卻綻開了多日不見的笑容。她從媽媽懷里鉆出來,跑到顧忠賢身邊,抱住他的胳膊,“爸,謝謝您!”
“傻丫頭,有什么想法別憋在心里,要不是今天這么一鬧,我還不知道你會有這些擔心”顧忠賢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然后將瓜盤子往桌上一放,“來,都別哭了,嘗嘗這個,甜得很。”
顧盼兒拿起一瓣瓜,咬了一口,“嗯,好甜~”
林招娣說:“甜嗎?那還有嗎?盼兒你給爺爺奶奶送過去。”
顧盼兒應了聲,又去切了一個,放在盤子里給顧家二老送過去了。一會兒,就聽見二老房間傳來祖孫三人開心的笑聲。
顧忠賢拿起一瓣瓜,捏著戲腔,躬身雙手奉上:“娘子,請用瓜~”
林招娣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卻還是順從地坐了過來,拿起一瓣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間在嘴里化開,從舌尖一直甜到心底里去。那股子甜味沖散了連日來的苦澀和擔憂,她眼眶一熱,差點又掉下淚來,但這次,卻是被這實實在在的安穩日子給甜的。
夫妻二人吃著瓜,誰也沒再多說什么,屋子里只有啃瓜時清脆的“咔嚓”聲。院子里,微風拂過樹葉,樹上的蟬兒在一聲聲地唱著“知了~知了~”。
日子,又回來了。
傍晚,關門打烊后,林繼宗一家拎了個大西瓜來到了顧家。
傍晚,關門打烊后,林繼宗一家拎了個大西瓜來到顧家。西瓜在井里鎮了一下午,切開后紅瓤黑子,沙甜的涼氣撲面而來。葡萄架下,一張八仙桌,兩家人圍坐一圈,下午的愁云慘霧被這滿院的瓜香和人聲驅散得一干二凈。
林繼宗看著姐姐林招娣雖然眉眼舒展,但眉宇間仍帶著幾分倦意,便放下手里的瓜,開口說道:“姐,姐夫,盼兒上高中讀大學的錢,我們家來出。你只管把胎養好,賺錢養家的事,有我們爺們兒在。”
顧忠賢拍了拍他肩膀,沒多說客套話。林招娣眼圈一熱,嘴上卻嗔道:“說的什么話,你家里不花錢?挽兒和耀祖……”
話沒說完,林挽兒就笑著接了過去:“姑媽,您別擔心我。我考的是師范,免學費。這幾天已經有好幾個家長來找我,想讓我在暑假輔導他們家孩子功課,錢都說好了。我尋思著,干脆辦個暑期班,我大學的生活費就出來了。”
這下林招娣是真的笑了,是那種放下心來的笑。
一旁的林耀祖卻沒怎么吃瓜,拿著一塊瓜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時而看看臨街的院墻,時而又瞅瞅那口老井,眼神里透著股精明。
“耀祖,你轉悠啥呢?不嫌暈啊?”顧忠賢問道。
林耀祖幾口吃完瓜,把瓜皮往桌上一放,眼睛發亮:“舅舅,想不想多賺點錢?”
顧忠賢樂了:“你小子,吃了我家的瓜,還打上我家的主意了?說來聽聽。”
“舅舅,你這院子不是臨街嗎?地方又大,可以去申請破墻開店。就賣些煙酒雜貨,讓外公外婆看著店。咱家的豆腐也能順帶賣。”林耀祖越說越興奮,“現在天熱,誰不愛喝口涼的?啤酒用井水這么一鎮,那叫一個透心涼,肯定好賣!”
顧忠賢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這腦子真是!到底是年輕人,腦子活絡!”他立馬就活泛起來,“啤酒人家一買就是十瓶八瓶的,量大路遠的,我下午正好去送貨上門!上午賣豆腐,下午送啤酒,這一天到晚都有錢進賬,太好了!”
林繼宗腦子一轉,也接上了:“我往縣里市里送糧食,正好可以從市啤酒廠直接拉酒回來,一趟車干兩樣活!不止是酒,別的貨我也能從市里的批發部帶,比縣里便宜得多!”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顧爺爺站了起來,腰板都挺直了不少:“這敢情好!我們老兩口坐在家里也能給你們搭把手了!看個店,沒問題!”
大家伙兒像是被點著了火,三兩下把西瓜皮收拾干凈,擦干桌子。顧忠賢扯著嗓子喊:“盼兒,把你作業本和鉛筆拿出來!”
顧忠賢親自上陣,邁開大步在院里量尺寸,嘴里喊著數。林耀祖拿著筆,在紙上迅速勾勒著草圖。柜臺放哪,貨架怎么擺,冰鎮啤酒的木桶擱哪兒最方便。一個屬于顧家和林家的小小宏圖,就在這七嘴八舌的熱鬧里,一筆一畫地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