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清晨的陽光毫無暖意，蔡茜坐在客廳里，耳朵捕捉著樓下任何一點車輛靠近的聲音。時間走得太慢，每一秒都像在砂紙上打磨著她的神經(jīng)。

終于，一聲輕微的出租車關門聲讓她猛地站了起來。

她沖到門口，幾乎是和門鎖搏斗了幾秒才擰開門。門外的李姐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只剩下一張灰敗的皮囊撐著。她懷里緊緊抱著那個小小的襁褓，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撐。

“李姐?！辈誊绲穆曇粲行└蓾?/p>

李姐抬起眼，眼眶紅腫，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只是機械地、小心翼翼地把懷里的孩子遞過來。

蔡茜伸出有些發(fā)僵的手臂，接過了那個溫熱柔軟的小生命。孩子睡得很沉，一張紅撲撲的小臉皺成一團，細密的眉毛偶爾動一下。她抱著孩子，動作生硬地走到嬰兒床邊，那是卓雅親手布置的，每一個掛件，每一寸床品，都還是嶄新的。她輕輕將孩子放下，蓋好薄被，整個過程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屋里靜得可怕，只有嬰兒細微的呼吸聲。

蔡茜轉過身，看著還站在門口的李姐，那個最可怕的問題終于還是逃不掉?！八垦旁趺礃恿耍俊?/p>

李姐靠著門框，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像是積蓄了一整夜的堤壩，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她用力地搖頭，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破碎的聲響。

蔡茜的心臟驟然一停，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太太已經(jīng)走了。”李姐終于擠出幾個字，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先生……先生在那邊處理后事?！?/p>

嗡的一聲，蔡茜的耳朵里什么都聽不見了。她下意識地扶住嬰兒床的欄桿，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墻上卓雅大笑著的照片，此刻看來，像一把刀子。

李姐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著，整個人搖搖欲墜。

就在這凝滯的悲傷里，嬰兒床里的小家伙忽然哼唧了兩聲，小嘴一撇，發(fā)出了嘹亮的哭聲。這哭聲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籠罩在房間里的死寂。

哭聲越來越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對整個世界的索取。

李姐被哭聲驚得一顫，下意識想過去，卻被蔡茜攔住了。

蔡茜深吸一口氣，那股冰冷的麻木感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滾燙的、焦灼的情緒。她看了一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嬰兒，又看了一眼已經(jīng)快要虛脫的李姐。

“李姐，你去客房睡覺。”蔡茜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冷靜。

李姐愣住了，茫然地看著她：“可是小少爺他……”

“我來管?！辈誊绱驍嗔怂?，語氣不容置喙，“你現(xiàn)在就去，睡一覺，天塌下來也別管?！?/p>

她把李姐半推半扶地把人弄進了客房，關上了門。

整個世界終于只剩下她和那個哇哇大哭的小東西。

蔡茜走到嬰兒床邊，低頭看著這個剛來到世界就沒了媽媽的孩子，心口一陣陣地抽痛。她笨拙地把孩子抱起來，輕輕晃著。

“喂，小家伙，別哭了?！彼媚橆a蹭了蹭孩子的頭頂，“你媽媽沒了，還有我，乖，不哭了！。”

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似乎在回應她。

這時，兒童房的門輕輕開了一條縫。蔡茜抱著孩子，身體一僵。一個扎著小辮子的腦袋探了出來，是甜甜。她揉著眼睛，睡衣的扣子扣錯了一顆，頭發(fā)亂蓬蓬地翹著。

“茜茜阿姨？”甜甜的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含糊，她看清了蔡茜懷里的東西，眼睛瞬間亮了，所有的睡意一掃而空。

她光著腳跑過來，地板冰涼，她卻毫不在意，小小的身體里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喜。“小弟弟！是小弟弟！”她跑到蔡茜腿邊，仰著頭，踮著腳，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茜茜阿姨，小弟弟出來和我玩了！他真的出來了！”

甜甜的每一句歡呼，都讓蔡茜的心口悶痛加重一分。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卻感覺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皩Γ〉艿艹鰜砹??！?/p>

“他怎么閉著眼睛呀？”甜甜伸出小手指，好奇地想去戳嬰兒的臉蛋。

蔡茜迅速地側過身，避開了她的手指。“噓，他太累了，在睡覺?！?/p>

“哦。”甜甜乖乖地收回手，卻又繞著蔡茜轉了一圈，四下張望，“媽媽呢？媽媽怎么還不出來？她昨天還說，小弟弟出來第一個就給我抱抱?！?/p>

蔡茜的呼吸停滯了。她看著甜甜清澈的、滿是期待的眼睛，那個最殘忍的事實堵在喉嚨里，滾燙，卻說不出口。她能說什么？說你媽媽不要你了？說你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媽媽……”蔡茜的嗓子干得發(fā)疼，“媽媽她，她也太累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需要睡很長很長的一覺?！?/p>

“很遠的地方是哪里？”甜甜歪著頭，一臉認真地追問，“比上次我們去的海邊還遠嗎？那她什么時候睡醒回來？她不回來，小弟弟待會兒哭了誰喂他吃飯？”

孩子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蔡茜幾乎無法招架。她低頭看著懷里這個溫軟的嬰兒，又看看眼前這個還不懂事的女孩。兩個孩子，一個懵懂無知，一個剛剛來到人世。卓雅，你怎么就這么狠心，舍得撒手而去！

“茜茜阿姨，你怎么不說話？”甜甜拉了拉她的衣角，“你是不是也不會喂小弟弟？”

蔡茜被這一句問得回過神。她垂下眼簾，看著甜甜。那股尖銳的疼痛之上，忽然升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氣。她必須撐下去，為卓雅，也為這兩個孩子。

“我會。”蔡茜開口，聲音不大，卻很穩(wěn)，“以后小弟弟餓了，我來喂?！?/p>

“那你也會給我講故事嗎？媽媽說好要給我講小熊的新故事?！?/p>

“我講。”

“那你也會帶我們去游樂園嗎？”

“去?！?/p>

蔡茜看著這個小小的、還在不停提要求的女孩，把懷里的嬰兒抱得更緊了一些。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生活徹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