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氣息漸漸濃了,清晨的風帶上了明顯的涼意,吹散了夏日最后一絲黏膩。葉寧熙背著沉甸甸的書包,走在通往學校的林蔭路上,腳下踩著干枯脆弱的落葉,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她的心思,卻不像腳步那樣有著明確的方向,而是飄忽著,纏繞著一個名字,一個身影。
自從那天清晰地丈量出與沈時宴之間那令人絕望的“斜率”后,一種不甘又卑微的渴望,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她的心臟。她開始癡迷于一種名為“巧合”的概率游戲。
這游戲無關(guān)數(shù)學公式,只關(guān)乎心跳和算計。
她開始偷偷記錄沈時宴的作息規(guī)律。這并不難,只要足夠用心。
早晨,他通常會在七點二十左右出現(xiàn)在校門口的那家早餐攤,買一杯豆?jié){和一個飯團,邊走邊吃。于是,葉寧熙強迫自己提前十分鐘出門,繞一點遠路,精準地在那家早餐攤附近徘徊。她會假裝系鞋帶,或者低頭翻找書包里的東西,眼角的余光卻死死鎖定的校門口的方向。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時,她的心臟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然后又猛地松開,瘋狂地跳動起來。她計算著腳步,調(diào)整著速度,在他付完錢轉(zhuǎn)身走向校門的那一刻,恰好“不經(jīng)意”地走到他前方幾步遠的地方。
一次,兩次……她成功了幾天。聽著身后不遠處傳來的、他略顯匆忙的腳步聲,感受著他存在的氣息越來越近,甚至能隱約聽到他吞咽豆?jié){的聲音。她的后背變得異常敏感,仿佛能接收到他所有的動靜。她不敢回頭,屏住呼吸,連走路的姿勢都變得有些僵硬,心里卻炸開一朵朵微小而璀璨的煙花。
這短暫的、一前一后的同行,哪怕只有從校門口到教學樓下這短短一百多米的距離,也足以讓她竊喜一整個上午。
但“巧合”并非總能如愿。
有一天,她照舊在早餐攤附近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始終不見他的人影。她的心情從期待變?yōu)榻棺疲詈鬁S為失望。眼看上課鈴就要敲響,她只得匆匆跑進校門。直到早讀課開始,她才看見沈時宴踩著鈴聲從前門溜進來,頭發(fā)還有些濕漉漉的,像是剛洗完臉,帶著一絲匆忙和倦意。他徑直走向座位,完全沒有注意到后排那個一直望著門口、眼神黯淡的她。
原來,他也會起晚。她的“概率計算”出現(xiàn)了無法預(yù)知的變量。那一天的課,她都聽得有些恍惚,心里空落落的。
課間操是另一個“高危”區(qū)域。人群密集,流動性大,是制造“偶遇”的絕佳場所。葉寧熙會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眼睛卻飛快地搜尋著沈時宴的身影。看到他朝著樓梯口走去,她會立刻抱起下一節(jié)課要用的書,假裝要去辦公室問問題,快步跟上。
她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像特務(wù)追蹤目標。他會和身邊的男生打鬧,步伐時快時慢,她就得緊張地調(diào)整速度,生怕跟丟,又怕靠得太近被發(fā)現(xiàn)。
有一次,在樓梯轉(zhuǎn)角處,人流擁擠,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和后面的朋友說話。葉寧熙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撞上他的后背。她猛地剎住腳步,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似乎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隨意地回頭瞥了一眼。
那一瞬間,葉寧熙的大腦一片空白,臉頰爆紅,幾乎要原地蒸發(fā)。她慌忙低下頭,假裝看手里的書,手指用力得指節(jié)發(fā)白。
好在,他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足半秒,就像掠過一顆無關(guān)緊要的石子,很快又轉(zhuǎn)回去和朋友繼續(xù)說話了。仿佛她只是人流中一個模糊的背景板。
危機解除,巨大的慶幸感包裹了她,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的失落和酸楚。看,即使離得這樣近,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他也看不到她。
午餐時間食堂的“概率游戲”難度最高,也最讓她心力交瘁。食堂那么大,人那么多,想要“巧合”地坐在他附近,需要精準的預(yù)判和十足的“運氣”。
她會在打完飯后,端著餐盤,看似茫然地尋找座位,實則目光如雷達般掃描整個食堂。一旦鎖定目標——通常是他和幾個籃球隊的男生坐在一起,喧嘩笑鬧,格外顯眼——她就會狀似無意地走向他們相鄰的、或者斜后方的空位。
坐下后,她便再也嘗不出飯菜的味道。所有的感官都調(diào)向了身后或側(cè)方的那一桌。她豎起耳朵,捕捉著他們談話的碎片,聽到他爽朗的笑聲,她會忍不住跟著微微揚起嘴角;聽到他們討論她完全不懂的游戲或球賽,她又會感到一種無法融入的隔閡與沮喪。
她吃得很少,很慢,大部分時間只是用筷子機械地撥弄著餐盤里的食物。她不敢回頭,不敢有多余的動作,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耳朵和心跳在瘋狂工作。
這種“巧合”的代價是,她經(jīng)常吃不飽,而且一頓飯下來,精神比跑完八百米還要疲憊。
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是在水房。她拿著水杯去接水,心里正盤算著下節(jié)物理課的實驗報告,一抬頭,竟看見沈時宴就站在不遠處的那個飲水機前!他微微彎著腰,正在接水。水房空間狹小,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
葉寧熙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進退維谷。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狂跳。是上前,還是退出去?上前,就意味著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接水,可能會發(fā)生對話,也可能只是沉默,但無論哪種,都足以讓她緊張到窒息。退出去,又顯得太過刻意和奇怪。
就在她猶豫的幾秒鐘里,沈時宴已經(jīng)接完了水,直起身。他轉(zhuǎn)過身,似乎沒想到門口還站著一個人,目光和她撞了個正著。
葉寧熙呼吸一滯。他的眼神里掠過一絲輕微的訝異,隨即像是認出了她是那個不太說話的同桌,出于禮貌,他極輕微地頷首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他就側(cè)身從她旁邊走了出去,帶起一陣微小的風。
整個過程不過三五秒。葉寧熙卻像經(jīng)歷了一場漫長的馬拉松,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才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竟然全是汗。她走到他剛才站過的位置,按下熱水開關(guān)。水流注入杯子的聲音咕咚咕咚,像是她失控的心跳。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點干凈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氣息。
她接滿水,握著溫熱的杯壁,慢慢地走回教室。心里有一種虛脫般的無力感,卻又夾雜著一絲病態(tài)的滿足。看,她又成功了一次“巧合”。雖然依舊沒有對話,但他看到她了,甚至對她點了點頭。這微不足道的一點交集,像沙漠中的旅人撿到一顆沙礫,明知無用,卻依舊緊緊攥在手心,當做珍寶。
這些刻意制造的“巧合”,像她獨自一人上演的默劇,劇本在心里排練了千百遍,舞臺上卻只有她一個演員,緊張、笨拙、破綻百出。而唯一的觀眾,卻始終置身事外,對劇情一無所知。
她計算著時間去早餐攤,計算著腳步跟上操的人流,計算著食堂座位的最佳角度……她試圖用盡所有心思,去提高那名為“遇見他”的概率。可她心里比誰都清楚,真正的巧合,源于自然,源于雙向的奔赴。而她這一切處心積慮的“巧合”,概率其實低得可憐,甚至無限接近于零。
因為它們從一開始,就寫錯了條件,算錯了公式。只是一個孤獨星球,徒勞地調(diào)整著自己的軌道,奢望著能離她的太陽,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哪怕最終的結(jié)局,可能是焚身以火,萬劫不復(fù)。她也心甘情愿,在這名為“暗戀”的概率游戲里,輸?shù)脧貜氐椎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