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梔子沒再看她，目光轉(zhuǎn)向柳老夫人，那眼神空洞得仿佛在看一件死物：“老夫人說得是。三從四德……本宮身為皇家公主，自當(dāng)……以身作則。”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硬生生磨出來，帶著血淋淋的屈辱。

柳老夫人臉上的得意瞬間放大，簡直要開出花來！她猛地一拍手，腕上那對沉甸甸的金鐲子哐當(dāng)作響，聲音洪亮地吩咐道：“哎！這才是我柳家的好媳婦！識大體，懂規(guī)矩！管家！管家！”

管家一直縮在角落，此刻趕緊小跑著上前。

“趕緊的！吩咐廚房，今兒中午多做幾個好菜！把昨兒新買的那塊上好的五花肉拿出來，剁細(xì)了，給公主殿下做她最愛吃的獅子頭！要肥瘦相間，圓滾滾的大個兒！多放肉！”柳老夫人熱情地吩咐著，仿佛在犒賞一只終于學(xué)會聽話的寵物，“殿下在宮里山珍海味吃慣了，身子骨卻看著清減，得好好補(bǔ)補(bǔ)！瞧瞧這腰細(xì)的，風(fēng)一吹就倒似的，哪像能生養(yǎng)的樣子？多吃肉！吃得壯實(shí)點(diǎn)，才好為咱們柳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啊！”

這番話夾槍帶棒，看似關(guān)切，實(shí)則句句都在暗諷南梔子清瘦體弱（暗示難生養(yǎng)）。

管家連聲應(yīng)著“是是是”，還特意大聲重復(fù)了一遍菜單：“明白！清燉獅子頭（多肉）、清蒸鰣魚、蔥燒海參、再加個滋補(bǔ)的老母雞湯！保管讓公主殿下吃得……心滿意足！”那“心滿意足”四個字，拖得又長又怪，帶著說不出的膈應(yīng)。

南梔子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那尚未入口的“獅子頭”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令人作嘔的油膩肉團(tuán)，堵在喉嚨口。她強(qiáng)忍著嘔吐的**，臉色微微發(fā)白。

“殿下臉色不太好？定是站久了累著了！”柳老夫人“關(guān)切”地湊近，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脂粉和老人味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她伸出那只戴滿戒指的胖手，竟想去拉南梔子的手腕，“走，隨老身去花廳歇歇，喝口熱茶，等著開飯！文才，還不快扶著婉娘起來？別在地上跪著了，仔細(xì)寒氣傷了身子，以后不好生養(yǎng)！”

柳文才如蒙大赦，趕緊彎腰去扶依舊跪在地上、似乎被公主的“大度”驚呆了的婉娘。婉娘借著柳文才的力道起身，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怯生生地、帶著無限感激地望向南梔子，聲音細(xì)若蚊吶：“謝……謝殿下恩典……”只是那低垂的眼簾下，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逞后的得意。

南梔子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柳老夫人伸來的手，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走。”

她挺直了背脊，如同背負(fù)著一座無形的恥辱之山，在柳老夫人“熱情”的引領(lǐng)和柳文才、婉娘“恭敬”的簇?fù)硐拢徊讲匠菑浡搨闻c算計的花廳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之上。

庭院里，管家吆喝廚子的聲音還在回蕩。鶴姐看著公主那挺得筆直卻透著無盡孤寒的背影，眼圈一紅，狠狠剜了那對狗男女和老虔婆一眼，咬著牙，快步跟了上去。

花廳里，熏香的氣息也掩蓋不住那令人窒息的氛圍。南梔子端坐在酸枝木圈椅上，指尖冰涼。柳老夫人還在喋喋不休地“教導(dǎo)”著“為婦之道”，柳文才偶爾附和兩句，婉娘則低眉順眼地侍立一旁，時不時為老夫人添茶。

南梔子的目光，卻穿過花廳半開的雕花窗欞，遙遙地落在了西邊一處安靜的回廊盡頭。那里，是柳文才的書房方向。

她端起那杯溫?zé)岬牟瑁瑴惖酱竭叄柚硽璧臒釟猓谧×舜竭呉荒ū浯坦堑幕《龋南耄?/p>

“獅子頭？”

“本宮要的，是你們的項(xiàng)上人頭！”

不多時，那張厚重的紫檀木圓桌上，便琳瑯滿目地擺滿了菜肴。正中央，便是柳老夫人特意吩咐的“清燉獅子頭”——碩大滾圓的肉球浸在濃油赤醬的湯汁里，油膩膩的，散發(fā)著濃郁的肉香，旁邊還點(diǎn)綴著幾根蔫黃的菜心。

柳老夫人當(dāng)仁不讓地坐在主位，柳文才緊挨著母親，南梔子則被“安排”在了柳文才的下首，婉娘則垂手侍立在柳老夫人身后，低眉順眼，像個影子。

“殿下，嘗嘗這獅子頭！”柳老夫人熱情地用公筷夾起一個最大的，顫巍巍地就要往南梔子碗里送，湯汁差點(diǎn)滴落到南梔子天青色的袖口上，“這可是府里廚子的拿手菜，肉多實(shí)在！多吃點(diǎn)，養(yǎng)身子！”

南梔子看著那顫巍巍、油光發(fā)亮的肉球，胃里又是一陣翻騰。

“本宮平日子里來硬的從來占不到上風(fēng)，那婉娘倒好！嬌滴滴的，不論有理沒理，別人都心疼她三分，或許柔確實(shí)能克剛，本宮今日便試著換一種方式罷！唉！”

她長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強(qiáng)忍著不適，臉上卻迅速堆起一個極其溫婉柔順的笑容，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著刻意的甜膩，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牙酸：

“多謝老夫人掛心。只是……”她微微側(cè)身，纖纖玉指卻輕輕搭在了旁邊柳文才的衣袖上，目光盈盈地轉(zhuǎn)向他，帶著恰到好處的“心疼”，“文才，你今日在工部當(dāng)值辛苦了。這獅子頭看著就滋補(bǔ)，母親說得對，是該好好補(bǔ)補(bǔ)。你多吃些。”

說著，她竟拿起自己面前尚未用過的筷子，極其“自然”地夾起一塊看起來相對瘦一點(diǎn)的魚肉，小心翼翼地剔掉幾根大刺，然后溫柔地放進(jìn)了柳文才的碗里，柔聲道：“這鰣魚看著也新鮮，清蒸的，不油膩，你先墊墊。別只顧著忙公務(wù)，累壞了身子，母親和我……都會心疼的。”那“心疼”二字，被她咬得又輕又柔，眼波流轉(zhuǎn)間，竟帶著幾分水光瀲滟的情意。

柳文才端著碗，整個人都僵住了！筷子夾著的獅子頭都忘了放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碗里那塊剔好的魚肉，又看看南梔子那張近在咫尺、寫滿了“深情關(guān)切”的明艷臉龐。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受寵若驚的眩暈感同時擊中了他。

南梔子何曾如此溫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