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王大帳。
時隔多日俺答汗再次宴請,而不是拉出去砍頭,鄢懋卿等人怎還會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一定是煤礦已經找到了!
此刻高拱臉上還留有喜極而泣與劫后余生的淚痕,只覺得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實在是太刺激了。
沈煉雖依舊是一幅寵辱不驚的模樣,卻也難掩心中的激動,早就將那封寫了一半的遺書從本子上撕下來燒了。
畢竟是遺書,留著實在不怎么吉利,日后若被旁人看見還顯得他懦弱。
而此時此刻。
鄢懋卿卻不容置疑的對俺答伸出了四根手指:
“那日我已經提前與俺答汗說過,四十萬兩外加我此前提出的那三件事情,一文都不能少,一件都不能缺,否則斷難成事。”
“你……”
眼見俺答蹙起眉頭,似乎欲對此表達不滿。
“我膽小易驚,不要威嚇于我,不要討價還價,不要浪費時間,否則……加錢!”
鄢懋卿立刻又打斷了他,態度堅決的補充,
“俺答汗莫要以為我是意氣用事,因此坐地起價,其實我要的這些銀錢皆有出處,童叟無欺!”
“請俺答汗仔細回想,我首次與扣押在大同的韃靼使者溝通之時,是否便已透露過大明天子有意復套之事。”
“倘若俺答汗第一次收到密信,便選擇相信我們,我們便可輕易將復套之事掐滅在搖籃之中,順勢促成通貢之事。”
“此等難度的事對我們來說不算難題,因此我要價十萬兩!”
“偏偏俺答汗不肯相信,定要我們秘密前來豐州灘當面詳談。”
“而在我等趕路前來的同時,復套之事已經被提上日程,滿朝文武皆知,百姓情緒激昂。”
“這種情形下阻止復套之事已難度倍增,促成通貢之事亦然,因此我要價二十萬兩!”
“然而到了那時,俺答汗依舊心懷疑慮,執意先尋找煤礦,再議合作之事。”
“如此又耽擱了大半月,若我所料不錯,如今復套之事必定已經愈演愈烈,朝議都已舉行了數回,復套之事幾成定局,通貢之事無人敢提。”
“此時我們若要顛倒乾坤,需要花費的力氣豈止倍增?”
“因此我現在要價四十萬兩,同樣合情合理,甚至還給俺答汗打了折扣。”
“若俺答汗繼續執迷不悟,待到大明軍隊糧餉開始調撥,復套已勢在必行之際,那時恐怕便不再是加錢不加錢的事了,還請俺答汗盡快定奪為妙!”
“……”
高拱與沈煉聞言相視一望,心中竟又不自覺的佩服起鄢懋卿來。
別說俺答,就連他們二人都覺得鄢懋卿的要價合情合理,如果俺答還不盡快拍板拿錢就是虧了。
“……”
俺答這些時日除了派人去尋找煤礦,自然也時刻關注著大明的情況。
因此他已通過密報知道鄢懋卿所言非虛,大明朝廷如今已經針對復套之事舉行了兩回朝議,而且始終是主戰派占據上風,只怕已很難再扭轉風向。
而就在方才屬下回來報喜的時候,在場的親信首領也曾勸他盡快達成通貢之事。
否則只怕大明一旦開弓,復套之事便不可能再回頭。
甚至那首領還舉了一個所有韃靼人都能理解的生動例子,原話是“若是弓箭空放,既傷人又傷弓”。
而一旦正式開始復套,盡管河套地區不是俺答的地盤,他身為右翼三萬戶的一個萬戶首領,也必須服從吉嚢的命令率軍迎敵。
甚至就算他選擇抗命,在大明人心中,所有的韃靼人也是一個整體,絕不可能將他單拎出來區別看待。
如此通貢之事就更加不可能達成,而他也只能抱著一塊“金磚”,繼續過以前的苦日子……
這是真的找到了煤礦之后,俺答絕對不愿看到的結果。
所以征求過幾個親信首領的意見之后,他已經決定與鄢懋卿合作。
而現在要做的也只是壓住心中的狂喜與鄢懋卿討價還價一番,爭取更多的利益,至少不做出太大讓步,免得在這些部落首領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他思來想去,很快就從鄢懋卿的話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漏洞,隨即起身問道:
“鄢使者,本王有一事不解,你在我豐州灘停留大半月,期間既無通信亦無信使往來,如何便一口咬定復套之事已愈演愈烈?”
“我有說過,如今京城正在極力促成復套之事的不是我們的人么?”
鄢懋卿端起銀杯,抿了一口馬奶酒潤了潤嗓子,笑呵呵的反問,
“難道俺答汗以為,復套就不能掙銀子?”
“庫……咳咳!”
沈煉也正在飲酒,聽到這話頓時岔氣嗆了嗓子。
什么意思?!
鄢懋卿身后的這伙蟲豸居然還是兩手準備,進可攻退可守不成?
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覺得腦子里面莫名發癢,似乎開始長腦子了……必須得再長長腦子,否則今后怎能斗得過這些其智若妖的貪官污吏?
“好一個一錘定音,此事再無懸念!”
高拱更是內心震蕩不已,險些歡呼起來。
此話一出,俺答必將徹底明白過來,此事的主動權從來就在鄢懋卿手中,復套、通貢隨時可以轉化。
如今是他們需要求著與鄢懋卿合作,而非鄢懋卿求著與他們合作,若不妥協吃虧的只有他們,就算殺了鄢懋卿也無濟于事,這是“實力”的碾壓!
果然。
“哈哈哈哈,大明官員的手段真是令本王大開眼界!”
俺答怔了一下之后,忽然大笑起來,
“四十萬就四十萬,取令箭與盾牌來,本王與鄢使者盟誓!”
……
大同,陽和塞。
“為何還不回來?”
“怎地還沒有信?”
“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
最近一些時日,郭勛幾乎每日都要登上陽和塞城墻,立在城墻上盯著一望無際的荒原,一看就是三個時辰,那叫一個望眼欲穿。
自打他上回用那封奏疏搪塞了皇上之后,京城便再無密詔送來。
以他對皇上的了解,皇上這回恐怕是真的生氣了,如今的杳無音信,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正如此唉聲嘆氣的時候。
“主人,大事不好……京里來人了,此人自稱是錦衣衛同知閻長平,正在城下等待主人。”
親信家仆張顯來到郭勛身旁,附耳小聲說道。
“這,完了呀!”
郭勛聞言心臟一揪,面色煞白的同時,身子也跟著無力的晃動了兩下。
錦衣衛同知,是僅次于陸炳那個指揮使的錦衣衛官員,而同知中又數閻長平下手最黑,私下素有“閻王爺”的諢號。
皇上派此人前來此處,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這是直接命錦衣衛抓人來了……
“主人……”
張顯連忙將郭勛扶住,剛要開口相勸,余光卻忽然在塞外的荒原上看到了一片黑壓壓的小點,趕忙又抬手指著方向道,
“主人,你看那邊是不是來了許多人?”
“那、那是……難不成是韃子?!”
郭勛定睛一看,煞白的面色頓時又變成了土色,驚得失聲大喊,
“敵襲!敵襲!韃子來掠關了,快命人關閉城門,點燃烽火,堅守城墻!”
“快啊你倒是,還不與老夫一同預警?!”
張顯剛要呼喊,卻又心生疑惑,忍不住問道:
“可是主人,韃子掠關為何不騎馬突襲,就這么慢悠悠的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