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邊。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大同總兵周尚文剛回到家中,便激奮的大吼起來,將三個常年隨他出征的兒子都喚了過來,
“為父才得知消息,皇上決意傾舉國之力復套,我們父子四人建功立業的時候終于到了!”
“果真?”
三個兒子皆是喜出望外。
與此前那些被動防御的小打小鬧不同。
復套可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倘若能在此戰中立下大功,說不定能夠一戰封侯!
試問哪個正經武將不想立下不世之功,不想封侯拜將?
說起封侯拜將,三個兒子心中就替這位已經年邁的父親不平。
明朝歷來采用的是“一大功”與“累小功”結合的封爵體系,依照往朝的慣例,他們的父親憑借此前的累累戰功早就有了封侯拜將的資格。
然而因為周尚文在有些事情上的不肯妥協,與那些朝廷文官關系惡劣,導致這些年來始終受到壓制,封侯拜將的事才到了兵部便已卡住,難以再進一步。
倘若他們父子能在這回復套中再立大功,那么就算有人有意壓制,也不可能再壓得住了!
“為父親耳所聞,還能有假?”
周尚文意氣風發,大聲笑道,
“翊國公這回前來大同正是奉了當今圣上的旨意,提前籌備此事!”
“君佐,你立刻以為父的名義寫一封請纓奏疏,在奏疏中列舉為父往日戰績,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為父要搶先向皇上毛遂自薦!”
……
大同巡撫龍大有回到巡撫衙門,也立刻叫來了幾個幕僚:
“皇上有意發兵復套,你們幾人近日可收到過相關的風聲?”
“撫臺,如此大的事我等怎敢隱瞞不報?”
幾人聞言皆是一驚,一邊澄清一邊好奇的問道,
“不知撫臺這消息從何而來,不會是有人以訛傳訛,混淆視聽吧?”
“本院方才接待翊國公,此乃翊國公隨行義子的失口之言,怎會是傳訛?”
龍大有緊蹙眉頭,不無擔憂的道。
倘若皇上此時執意復套,那么厘清軍務、復查衛所軍籍黃冊與調配軍餉物資便是眼么前的事。
這里面問題很大,旁的暫且不說,光是衛所軍籍黃冊就是個大問題。
這些年來由于各級衛所軍官**貪婪,兼并掠奪了許多軍籍軍戶的屯田土地,害得許多人家破人亡,如今已有大量軍戶脫籍逃亡,甚至還有不少跑去韃子那邊謀求生路。
嘉靖三年的“大同兵變”、嘉靖十四年的“遼東兵變”,都是因此導致。
只不過上報的時候,各級官員以“士卒不愿遠戍,官府督之過激”為由糊弄了皇上。
而這種情況發展到現在,各衛所實際在籍的軍戶已經十不存三,剩下的七成都被各級軍官吃了空餉。
這種情況不打仗不說,一旦打仗立刻就有可能暴露。
不過這在他看來其實也不是什么特別大的事,這些年九邊重鎮各級軍官與京城的京官早已形成了一條利益鏈,內外互通總有辦法免責平賬,就算皇上親自來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大問題。
因此他最擔憂的事不是這些,問題主要還是在于他是一員“債帥”。
所謂“債帥”,就是通過借貸方式巨額賄賂上官謀取將帥職位,升任后通過盤剝士兵償還債務的軍隊將領。
他這大同巡撫一職,就是借巨資賄賂兵部尚書張瓚得來。
如今債務還尚未還清,他還尚未回本。
一旦皇上執意復套,雖然利益鏈上的那些事情有人會幫著平賬,但他在戰時卻難以像現在一樣收割鐵桿莊稼,說不定戰事不利還有可能罷官免職,欠下的債務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平賬。
這自然不是他想看到的情況,同樣也是許多與他處境相同的“債帥”不想看到的情況。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
龍大有即刻命人備下墨寶,
“必須立即通信張部堂,力勸他阻止皇上復套!”
“對了,翊國公這次似乎是奉了密詔而來,如今知道此事的人恐怕不多,我還應命人將此事傳揚出去,屆時自會有人與我合力阻止此事!”
……
八日后,乾清宮。
“什么復套?”
“怎么就要復套?”
“朕何時說過要復套?”
看過大同總兵周尚文的奏疏,朱厚熜求證一般望向黃錦,滿頭霧水的發出連環三問。
他又不是傻子,如今他要錢沒錢,要將沒將,要兵沒兵,讓他拿什么去復套?
這種情況下強行復套,無論成功與否,恐怕都無異于從大明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身上抽血,只會令他的處境越發艱難。
何況在他看來,復套成功的幾率幾乎為零,畢竟明軍衛所的情況他雖不是了如指掌,但也早已心知肚明。
這樣的軍隊能有多少戰斗力,談何復套,確定不是又有人要平賬?
“……”
面對黃錦伏跪在地的沉默,朱厚熜很快就琢磨過味來:
“是郭勛……不,八成是那個冒青煙的鄢懋卿!”
“郭勛這回是去戴罪立功,斷然不敢胡作非為,而那個鄢懋卿則不同,他從出發時就在搞事!”
“何況朕已給郭勛補了一道密詔,命他將所有的事情都推給鄢懋卿一人去辦,他不會不明白朕的意思!”
“所以,是鄢懋卿,一定是鄢懋卿!”
“朕悔不當初,就不該答應郭勛的請求,竟準許此人同往!”
“這個混賬究竟又要做什么,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朕往絕路上逼?!”
朱厚熜越想越氣,一把將周尚文的請纓奏疏撕了個粉碎,狠狠擲在地上。
然而就在他尚未發泄完之際。
“報——!”
外面適時傳來一聲報喝,
“內閣首輔夏言有要事求見!”
不多時。
朱厚熜總算喘勻了氣,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
夏言獲準進入殿內,立刻跪地呈上一封厚厚的奏疏:
“聽聞君父決心復套,微臣絲毫不敢怠慢,連夜起草了十八道克敵方略,請君父過目圣裁!”
“???”
朱厚熜頓時胸口一悶,這事居然連夏言都已經知道了,那還有誰不知道?
哪知不待他緩過這口氣來。
“報——!”
外面又傳來一聲報喝,
“兵部尚書張瓚有要事求見!”
“錦衣衛指揮使陸炳有要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