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君父,內(nèi)閣今日收到山西巡撫急報!”
夏言和翟鑾進殿之后,立刻伏地奏報,
“韃靼吉嚢、俺答部率近十萬部越關(guān)南下,掠山西朔州、石洲等地八衛(wèi)、二十一州縣而去,殺擄男女二十余萬,牛羊豕畜一百萬,衣袱金錢稱是,焚公私廬舍四萬區(qū),蹂田禾數(shù)萬頃!”
朱厚熜聽了這個消息怎會有好臉色,當即又將剛被黃錦扶正的春凳一腳踢翻:
“都是廢物,沒有一個能教朕省心的東西!”
“……”
夏言與翟鑾沒敢接話,心中卻也有些奇怪。
這位皇上雖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主兒,但通常也總是表現(xiàn)的恩威莫測,極少在他們面前這般屈尊罵娘。
何況這些年來,韃靼人屢犯邊境,幾乎年年都有,比這嚴重的情況不勝枚舉,此前也沒見他似今日這般激動跳腳啊?
如此發(fā)泄過后,朱厚熜終于吐了口濁氣在龍榻上坐下,看著兩人道:
“說吧,這回內(nèi)閣打算如何善后?”
“回君父的話,微臣與翟閣老經(jīng)過商議,共同擬了一道票擬,請君父過目。”
夏言當即將手中的急報與附在上面的票擬一同舉過頭頂。
黃錦轉(zhuǎn)呈上來之后,朱厚熜只淡淡掃了一眼,面色便又陰郁了幾分,隨手將急報與票擬扔在一旁的案幾上。
還是一樣的東西,還是一樣的配方!
救濟難民,補齊軍備,加緊團練,調(diào)撥軍餉……總之也就改了幾個數(shù)字,加在一起依舊是兩個字
——批錢!
這次與前面幾次相比,要的倒是不算太多,那總數(shù)也堪堪達到了八十萬兩。
每次看到這樣的票擬,朱厚熜心里就堵得慌。
這些年收上來的稅賦越來越少,要的錢卻越來越多,下面這些人簡直就是將他當做了大冤種!
若是這些錢花出去真能起些作用也就罷了,結(jié)果卻是錢越花越多,韃靼人南下反倒越發(fā)肆無忌憚。
尤其朔州和石洲還緊鄰大同與太原,這兩個可是大明屯了重兵的九邊重鎮(zhèn),面對韃靼南下侵略,急報中竟然沒有絲毫斬獲,難道大明每年斥巨資供養(yǎng)的兵馬都是擺設(shè)不成?
若說朱厚熜對問題所在毫無頭緒,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為此他去年還曾下了一道敕令,命翊國公郭勛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人前去厘清軍役。
他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倘若郭勛與王廷相果真用心辦事,而不是與明軍上下同流合污,就一定會深陷泥沼。
不過不必擔心,到時候他自會出手拉他們一把。
誰成想他一手托舉起來的翊國公郭勛,竟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東西,非但拒不領(lǐng)敕,還在上疏申辯的時候滿腹牢騷,奏疏中那句“有何事,更勞賜敕語”幾乎就是在指著鼻子埋怨自己為何將他往火坑里推!
這事朱厚熜記他郭勛一輩子,這幾年白他娘的寵幸他了,沒用的廢物!
不過通過這件事,朱厚熜也從側(cè)面證實了一件事:
那就是郭勛這個廢物勛貴相對還算是干凈,起碼沒有把手伸進明軍里面,與那些抓不住尾巴的奸人同流合污。
所以即使后來御史言官紛紛借此事上疏彈劾,朱厚熜也沒生出將其收拾掉的心思。
畢竟這已經(jīng)是一眾大臣勛貴中,為數(shù)不多能夠被他摸清底細的人了,留著日后說不定還有其他的用處……
心中想著這些,朱厚熜緩緩開口:
“票擬中所需的錢銀,你二人可找到了出處?”
“這……”
夏言遲疑了一下方才答道,
“此事事出突然,微臣尚未來得及與戶部溝通,不過微臣看過上月戶部的匯總文書,若讓戶部從庫中調(diào)撥這筆錢銀恐怕有些困難,而此事又十分緊急,因此……”
“因此什么?”
朱厚熜目露兇光。
夏言的聲音逐漸變小:
“因此……微臣還是先去與戶部溝通,倘若戶部實在難以足數(shù)調(diào)撥,不知君父的內(nèi)帑……”
“嘭!”
朱厚熜右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急報與票擬齊齊跳起一寸來高。
夏言心頭一顫,連忙改口:
“微臣先去溝通,先去溝通,倘若尚有缺失,微臣再想其他的辦法,君父不必勞神費心!”
……
次日一早。
“韃靼么?”
急報中的內(nèi)容便已在京城傳開,鄢懋卿上街喝個豆汁自我虐待的功夫就聽人說了好幾回。
“聽說這回入關(guān)的是韃子的吉嚢和俺答兩兄弟,這二個韃子可不簡單吶。”
豆汁攤的販子顯然是個話癆,見有人似乎對這件事有些興趣,當即來了精神,口沫橫飛的道,
“知道前些年屢犯咱們邊境的兀良哈和瓦剌吧,沒啦!”
“就是被這兩兄弟親自率軍掃平了的,就因為這事兒啊,俺答還被韃子大汗封了汗王稱號,這叫什么?”
“這叫一字并肩王懂不懂,從元朝到現(xiàn)在還沒哪個韃子首領(lǐng)有這待遇,你說這兄弟倆厲不厲害?”
鄢懋卿自然知道他說的這些事情。
除了這些,他還知道吉嚢、俺答部率軍南下的主要原因
——通貢!
所謂“通貢”,說白了就是互市通商。
自弘治末年以來,明韃交惡,互市斷絕,韃靼雖然不缺馬匹,但卻缺少重要的戰(zhàn)略生活物資,因此屢次要求與大明通貢,不同意就威脅出兵南下。
這一次也是一樣,吉嚢、俺答又派使者前往大同陽和塞要求通貢,承諾一旦通貢,“即約束其下,令邊民墾田塞中,夷眾牧馬塞外,永不相犯,當飲血為盟誓”,否則揮師南下襲擾大明。
面對如此威脅和韃靼人多年來的言而無信。
嘉靖帝和朝廷大臣都沒慣著,非但拒絕了通貢的無恥要求,還扣押了使者,千金懸賞吉嚢、俺答人頭。
吉嚢、俺答兄弟因此大怒,于是果真率軍南下。
而且據(jù)鄢懋卿所知,未來這樣的事情還會不斷重演,“南倭北虜”始終都是有明一朝的兩大塊好不了的爛瘡,從未真正根治……
“厲害厲害……”
心中想著這些,鄢懋卿隨口附和了一聲,丟下兩枚銅錢和剩了大半碗的豆汁起身離開。
不得不說,明朝京城的政治風氣還真是開明,一個攤販子都敢在大街上公然談?wù)撨@些事情,也不怕哪句話說錯了被抓進大牢。
反正鄢懋卿是沒這個膽量。
要說起來,他心中還有一個不費一兵一卒一兩銀子、甚至掙著錢就可以一勞永逸解決韃子的奇招呢,他會到處去說么?
絕對不會!
這年頭立功你以為是好事?
朝堂上有的是人怕你立功,怕顯得人家無能,怕砸了人家飯碗,怕你后來居上……到時候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還是抓緊時間致仕回鄉(xiāng)吧!
最多離京之前將這奇招私下送給一個想進步、有擔當、有膽識、最好再有點背景的義士便是,如此也算為國家民族盡了自己的綿薄之力。
至于這位義士未來是福是禍,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